“这样就可以了吗？”
常逢春轻轻拈起一张刻好的蜡纸，在米芽的指示下平放到了黄纸上。
米芽点点头，调整了一下黄纸和蜡纸的位置，拉下木框固定住，拿起滚筒来回滚动了几下。
“好了。”
米芽语调上扬，尾音里带着得意。她拉起木框，取出印好的黄纸，上面的墨迹清晰得跟刚写上去似的。
“这也太方便了！”
常逢春兴奋得涨红了脸，爱不释手地捧着刚印好的鱼铺宣传单。
“寻常雕版得刻上好久，先生们的时文选集价值不菲。学子们大多只能互相借阅传抄。但蜡纸只需一日便能写好。”
常逢春自说自话，米芽却嗅到了商机。
“说得好！要是你的同学们想印刷什么文章，可以让他们来我店里。介绍一个我给你算50文的提成。”
米芽说着拿出了准备好的小布袋，里面装着给常逢春的工钱。她又拿出来一张纸，一并交给对方。
“这是第一张的工钱，我的店就快开张了，你再照着我这张草稿刻一张蜡纸模板吧。”
常逢春欣喜地道谢，收好草稿走出去几步，又折了回来。他特意看了一眼大开的厢房房门。
“米店长，或许是我多嘴了，你别见怪。你的蜡纸印刷术还是别轻易让旁人瞧见比较好……”
米芽一愣，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注意的。不过我的商业机密不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工具上，等闲人一时半会儿也偷不走核心技术。多谢你的提醒。”
晨鼓响起来，天色半明半昧。
常逢春抱着藤箱往书院去了，背上的书兜里还装着满满当当的两个饭盒。他现在会在书院抽出一部分时间重新细化草稿，刻写蜡纸。
米芽刚煮完面条，甄奇钻进了灶房准备做饭。
“正好开吃，免得等会面条坨了。”
米芽说着捞起面条，又浇了一大勺昨晚的鸡汤。
“常公子来送蜡纸吗？”
甄奇切了葱花，顺手撒进了碗里。
“对，咱们吃了就抓紧印刷出来吧。”
米芽抽了筷子，分了一把给甄奇。
两人就握着筷子站在灶房里，将面条搅和了几下，就呼哧呼哧吸溜起来。撂了碗筷，她们就回到东厢房的工作室，开始协作印刷起鱼铺的宣传单起来。
米芽负责拿滚筒印刷。甄奇则拿着印章往印好的传单角落盖，章上刻着“一二文具店印制：青龙大街点心巷子”。
“为什么要叫‘一二文具店’？”
甄奇手上不停地戳着章，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米芽抽出一张印好的宣传单，笑着解释起来。
“我家乡有句老话，叫‘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去掉不如意的部分，剩下来的十之一二就都是如意快乐的事情了。我们得念着那一二朝前看。”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鱼铺的宣传单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摞了。
米芽瞧着差不多了就放下了滚筒，将宣传单的蜡纸夹在两张干净的黄纸中间，小心收在了大木箱里。蜡纸若是保存得当，以后还能重复利用。
阳光落在屋檐上，念香自己起床收拾好被子，一洗漱完就在庭院的枣树下开始打五禽戏。
自从上次的贼人夜袭之后，孙老头就开始重视起来杂院里的大家的自保能力。他教了念香和甄奇五禽戏，又特地把米芽逮着学了一套军中的拳法，让大家记得时常练习。
甄奇洗干净手，赶紧又去下了一碗鸡汤面给念香。念香乖乖在石桌边坐下，安静地吃起来。她惊喜地发现碗底卧着一只住得酥烂的大鸡腿。
“念香，昨天说的都还记得吧？”
米芽和甄奇都蹲下来，期待地看着孙念香。
“嗯！”她点了点头，“要找到小孩子们帮我们发宣传单贴广告！”
“对！”米芽摸了摸念香的头，提醒她，“还有就是别忘了告诉他们，帮忙是有报酬的。”
念香吃完，就和甄奇一块出去串门了。甄奇负责联络各家婶子媳妇，而念香则负责联络各家的小孩。
念香找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孩子，蹲在胡同口的歪柳树下叽叽咕咕。一个头发蓬乱的小姑娘缩在角落，支起耳朵听。
“诶，韦家的烧火丫头又在偷听，我们换个地方……”
有人用气声说着，随即大家都挤眉弄眼推搡起来。
“她是谁？叫她也过来吧，人多一点比较好。”
念香说着，要走过去叫那个女孩。然而有人赶紧拦住了她。
“你疯了？她的手能烧人，可怕得很！”
其余孩子们簇拥着念香，跑走了。
那个灰扑扑的女孩子慢慢站起来，孤零零地待在原地，望着她们远去。念香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她总觉得放心不下，叫伙伴们先去杂院后，又一个人折了回来。
念香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雕刻刀。
爷爷说过不可欺凌弱小，也不要任人宰割。
如果真的有危险，她可以保护自己，转身就跑。但如果那个女孩没有恶意，念香准备也带她回杂院去。
念香来到歪柳树下，却没看见那个女孩的身影。
“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念香猛地回头，看见一张黧黑的脸庞。脸上一双不大的黑眼睛亮得出奇，宽大的肉鼻子和肥厚的两片唇瓣带来了一种笨重感。
念香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大步。那个韦家的女孩也被吓着了，瑟缩着收起自己的手。
“你，你刚刚说帮忙发东西就能领铜板，是真的吗？”
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口，声音还是像被火燎了喉咙一样沙哑。
－
孙家大杂院里，米芽坐在石桌旁，桌上堆着宣传单，还有几串铜钱。好些孩子站在庭院里，盯着她手边的铜钱发神。
这些大多是附近小店小摊家的孩子，家里最少都有两个孩子，能吃饱饭穿暖和衣服都算是过得好的，父母平日里也不会给零花钱。但是小孩子总会馋街头巷口的小零嘴，偶尔也想买点小玩意。
他们一看米芽是真的准备了报酬，便乖乖地排好队站在庭院里，听米芽讲注意要求。
“……每个人都来领三十张宣传单，然后两两组队去青龙大街和朱雀大街上发。发完了的话，每个人可以领3文钱的报酬。但如果被我发现随意丢弃宣传单的，报酬清零，以后也别再来了。”
米芽扫了一眼孩子们，眼神格外凌厉。本来心里起了歪心思的人这会儿也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地排队领取自己的份。
孩子们领完宣传单，很快就和相熟的人结好队走了。韦盼儿一听要结队，忽而踌躇起来。念香本想跟别人一同去，瞧见她，又折了回来。
“我们一起去吧。”
她伸出来手，拉起韦盼儿。
“嗯！”
韦盼儿感激地点点头，跟着她往外跑去。
米芽瞧着往四处散去的孩子们，转身收拾好了东西。她抱着一沓宣传单，而甄奇则拿起了一碗浆糊还有一把刷子。
“我们也出发吧！”
“走吧！”
－
晚霞漫天，吃过晚饭的学子们慢悠悠地往书院走。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是每个人都得去上晚自修。
“咦，你看着这布告栏上怎么还有一条鱼！”
一个人指着布告栏中分外显眼的肥鱼图案，稀奇地捣了同伴一肘子。
“是哦，写着什么鱼铺，新鲜花鲢……打九折，这等俗物怎么能混在书院的布告栏上，简直有失体统！”
同伴摇了摇头，一副嫌弃的样子。
其余过路的学子倒是也瞧见了，但他们大多数只觉得这宣传单生动有趣，调剂了他们的生活。倒是有一两个眼睛尖的，瞧见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宣传单。
“这单子不是手写的，竟是印刷的。”
“这小鱼铺的店家倒是舍得下血本。”
那两人笑呵呵地大步跨进了书院的大门。这会儿忽然飘起了小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袁心静站在宣传单面前，默默注视着那格外特别的排版方式。一把伞忽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他转过头忽然发现自己的三弟正艰难地顺着气，一看就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你怎么，在这傻淋雨啊……唉哟，累死我了。”
袁心宽撑着伞，拉着袁心静赶紧往里走。
等顺过气，袁心宽想起来要说的正事。
“你过两天休沐对吧？正好那天中午咱们哥仨都去吃个便饭，大哥的朋友开新店了，得庆祝一下……”
“啊，行。”
袁心静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脑子里面还是刚刚那条鱼。
每回看到特别新奇的东西，袁心静就会异常在意，想去见见做出这样东西的人。然而他只是一次次地失望，这次多半也一样。
时间要来不及了，他的三十五岁又要来了。
他们还能不断相遇吗？
他们也能想起来一些以前的记忆吗？
袁心静注视着喋喋不休的袁心宽，眼睛里的悲伤弥漫开来。
袁心宽忽然止住话头，盯着袁心静。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该不会是我牙上又有菜吧？”
袁心宽捂住嘴，眼神慌乱地四处瞟。
袁心静忽然泄了气。
“对，在门牙上。”
“唉哟，你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