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冉家的伙计抬着一个空篓子，上面挂了一个写着“收废纸，一文钱一斤”的木板。旁边站着来帮忙的袁心慈，他乐呵呵地敲锣打鼓，放声吆喝。最边上是端着浆糊和刷子的米芽，她看准机会就抓出一张黄纸，贴在墙上。
“学院的人真的不会把我们赶走吗？”
米芽紧张地贴着小广告，生怕被抓。
“放心，没事的！我两个兄弟都在学院里干活，这里的人都认识我。”
袁心慈拍着胸口保证着，米芽这才松了一口气。
收集好各种印刷所需的工具之后，米芽试着自己刻了蜡纸，印了几张出来。滚筒的印刷效果还是不错，墨字清晰且不易弄花，下回用防水墨做油墨还能增加防水效果。就是她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自己用也就算了，出去做印刷生意还是不大够用。她请了孙老头帮忙，可孙老头手劲儿太大，一不小心就把蜡纸划破了。
因此，米芽特意印了一批招聘广告，跟着收废纸的冉家伙计来学院门口找机会。她瞅着过往的学子们，希望能招上来一个愿意来做兼职的好学生。
然而有闲心过来看的大多都是世家子，还有他们的小厮们。
“你们这能收多少废纸啊？”
一个衣着华贵的学子随口问了一句。
“公子能拿出来多少我们就收多少。”
冉家的伙计笑呵呵地回应着，
“那行，长贵！”
那世家子一拍扇子，就有一个书童赶紧跑过来，听候他的调遣。
“你去把我午休宿舍里那堆废纸都抱来吧，我早就想清清地方了，没找到位置丢。得的银钱你自己拿着吧。”
“是！”
世家子施施然走了，书童一个人满头大汗地搬了三四趟。冉家的伙计称好重量，数出来铜板给他。
“倒也不是很多……”
书童嘟囔着，把钱塞兜里走了。
从这之后，不少学子也学着叫自己的侍从来卖废纸。他们中有本地世家出身的，也有地方士族出身的。本地的学子一般晚上还是回家住宿，他们还是会长期租一间宿舍来专门午休。而地方士族的子弟基本上都住在宽敞的宿舍，堆了不少平日里练习的废纸。
米芽瞅了一眼已经装了大半的废纸篓子，瞧见里面很多都是只写了几个大字的上好宣纸。字与字之间有着大片的空白。她觉得多少有些浪费，可是又不能说些什么，因为这里是以能够浪费而感到骄傲的世界。
“请问……”
忽然传来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米芽转头头瞧见一个单薄的书生。他的青衫上还打着补丁，虽说特意挑了相近的颜色打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但材质不同，还是很容易看出来。
“请问是你们在招写字的人吗？”
书生手里拿着一张黄纸，像是才从墙上揭下来的。
－
“店铺在点心巷子那边，还没装好。你这段时间就直接来槐花胡同的大杂院这边，我们有个空房间专门用来印刷。”
米芽说着，领着常逢春往前走，转眼间就到了槐花胡同。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常逢春破天荒没上晚自修，跟着一个陌生的青年人来到了青龙大街的小巷里。他紧张地捏紧肩上装书的布袋子，准备一有不好就赶紧砸人开跑。
要说为什么会这样，还得提起常逢春在书院的外墙上看到的那张招聘启示，上面写着：
“诚招字迹端正、识字量大、细心严谨的学子参与印刷工作。按写好的模板张数计费，一张60文，文字过多会适量增加报酬。工作时间灵活，可居家办公，也可在指定的工作室办公。工作期间提供饭食。有意者请联系方圆书坊或青龙大街槐花胡同孙家杂院的米芽。”
对于青龙大街上的人来说，60文可不是什么小数目，省着点花都够大半旬的菜钱了。而写字对常逢春来说又算不得什么难事，若是靠谱，这倒是个很不错的活，能解他现在的燃眉之急。
“到了。”
米芽说着推开门，领着常逢春走进了院子里，大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刚好开饭！”
甄奇端着两盆菜走出来，对着常逢春打了个招呼。米芽正准备介绍，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袁心慈的大嗓门。
“我闻到香味了！”
袁心慈蹿进来，自来熟地帮忙摆起了碗筷，再一眨眼，酒都倒上了。另外几个冉家的工匠和伙计晚了几步，也坐上了桌。
米芽想谢过这段时间合作的工匠们，特意请他们来吃晚饭。可惜时辰拖得太晚，冉玲珑终归不便前来，只送来了一壶黄酒。趁着人到齐了，米芽摆好自己在路上买的烤鸭，跟大家介绍起常逢春来。大家都非常给面子地夸赞着，倒是让常逢春不好意思起来。
“要不……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常逢春见有客，便想先行告退，却被米芽拦住，推到了座位上。
“吃完饭再说。”
米芽拍了下他的肩膀，让他不必紧张。
众人一一落座，大桌子上摆着几大盘丰盛的菜肴，最中间的是一大钵水煮鱼，边上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米饭，还有一大碗甩出来的面条子。
“你是包子常的孙子？”
孙老头忽然说起来。
“包子常？就是巷口卖包子的那个老奶奶吗？”
甄奇好奇地问道。
“是，那正是我奶奶。”
常逢春点了点头。
孙老头不再问下去了，只是叫常逢春吃鱼，吃鸭肉，别老逮着面前的一盘青菜夹。常逢春还是有些拘谨，只敢夹面前的几盘菜。他背挺得僵直，吃相很斯文，瞧着就没放开。米芽没太刻意管他，免得他更拘谨。
一桌人吃得肚儿圆后，菜都还剩一些，米芽她们明日应该也吃不完。袁心慈倒是大大咧咧地提出来想打包。
“我两个弟弟都是夜猫子，这会儿多半还饿着的呢，我带回去给他俩打打牙祭。”
“那正好不浪费了，剩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
米芽说着，转身去找饭盒。
“常公子也帮我们分担一些吧，你带饭盒了吗？”
米芽趁机开口。
“没带的话我那还有个能用，带回去给奶奶尝尝吧。米芽一直说她老人家的包子好吃，我还想向她请教呢。”
甄奇说着，要去拿饭盒。常逢春红着脸拿出来了自己的饭盒，双手递到了甄奇的面前。
“麻烦这位娘子了……”
“不客气！”
甄奇跟孙老头帮忙挑拣剩菜去了。米芽带着常逢春往东厢房走去，进了她救甄奇那天借住的房间。这里现在多了一方书桌，甄奇和念香平时会在这学写些简单字词。现在书桌上放着米芽的滚筒印刷工具。
米芽拿出垫板、蜡纸和铁笔，放到桌子边上。常逢春听话地坐在桌边。
“这个笔跟你平日里用的毛笔很不一样。你的工作就是用这个笔在蜡纸上写字。刚开始会不习惯，不过多练一下就行。这三张蜡纸给你带回去练习。这个铁笔要保存好，丢了坏了再去打制很麻烦，每次用完要记得盖上盖子。”
米芽演示了一下，就把铁笔递给了常逢春。
虽然说这是铁笔，但其实它和老式钢笔长得非常像，不过内部没有上墨器。笔尖微微往上翘，能够在蜡纸上刮出有笔锋的字迹。
常逢春拿着笔试着写了几下，用力不当划破了蜡纸。他很快调整了手上的劲，找到了最合适的力度，慢慢能写出来规整的字体了。米芽在他身后瞧着，心里多少有些惊讶他的适应速度。
写完了一张蜡纸，常逢春的字就已经达到了米芽的心理预期。米芽拿出自己在草纸上画的鱼铺宣传单，放到了常逢春面前。
宣传单的正面画了一条跃动着的大肥鱼，鱼旁边是“孙记鱼铺”四个大字。下面紧接着是一行带着地址的小字。下半部分是竖排，从右到左列着近期出售的鱼和价格。最底下则是一行小字：“凭票购买可打九折，每人每天仅限用一次”。
米芽和常逢春交代了一下宣传单的细节，就拿了个小藤箱来给他装工具。
“蜡纸千万不能折，你以后就用这个藤箱来装吧。”
“好。”
常逢春点点头，双手捧着藤箱往外走。恰好孙老头和甄奇打包好了饭菜，给客人们装进了兜里。
常逢春再次谢过米芽等人，转身隐入了黑暗中。
回去的路上，袁心慈旁边的伙计嘀咕起来。
“最近倒是没怎么见到靛袍人……”
“我也觉得稀奇。”
“嘘！你们不要命了？”
袁心慈知道靛袍会。那原先是个百年镖局，后来逐渐发展出了各种路子，平日里除了走镖，也做些灰色生意，例如收些保护费。
不过自从换了当家人，靛袍会就不向贫苦百姓收保护费了，而是加重了对富户的收费。这倒是给他们增加了不少民间声望。
其余伙计大多是住在西边的青龙大街上的，纷纷散离到各个巷子里去了。袁心慈心大，继续晃荡着往家走。他哥仨住的是东边的院子，还有好一阵要走。
等摸进自家院子里，他把自己的三弟吓了一大跳。
“唉哟，”肉乎乎的袁心宽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大哥你干什么啊……”
“给你们带饭了！我认识的小兄弟家做的！”
袁心慈笑嘻嘻地晃了一下饭盒，转身去热菜了。他三弟袁心宽在学院里当厨子，也许是工作时做够了菜，回来一般都只是凑合吃。
“嘿，这菜够硬。”
袁心宽咧嘴笑起来，拾了俩鸡蛋，赶紧攒了个汤。
等饭菜上桌，一具骷髅般的人身才慢慢蛰进来。
“老二回来啦，快来吃饭！”
袁心慈喝了一大口汤，赶紧招呼着才进门的袁心静。
骷髅人影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缩了进去。
袁心慈和袁心宽四目相对，都叹了口气。
“老二这又是怎么了，学院里还能有人让他不痛快？”
袁心慈瞅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不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这样。我那天起夜发现他那屋还有灯，不知道是不是整宿没睡。”
袁心宽一边大口吃饭，一边含混地说起来。
“他要成仙……”
袁心慈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放低了声音。
“再过几个月就是我们老二的生辰了，老家的规矩，三十五岁得大办。这小子平日里没什么朋友，我预备到时候请些先生、你们灶房的兄弟、还有就是我那边印刷的兄弟来热闹热闹。你觉得怎么样？”
袁心宽扒饭点头。
“听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