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具店20

    第二天一早,主街上的卫兵就全部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菜市场的摊贩们夹在五颜六色的货物间,忙碌地安置着,就如从前安宁的每一天一样。

    说起昨晚的异响,邻居们都说不太清楚。

    “昨夜?好像是有点吵,但花街哪天不吵?”

    “嘿,我是直接睡死了,天大亮才醒呢!”

    米芽都开始怀疑起昨天的事情是否发生过。然而孙家大杂院前门秃了一块的屋檐实实在在地证明了昨夜的动乱。

    孙老头实在放心不下,今日干脆闭店,大早就要往衙门去。米芽心里也有些不安,跟着他一块出了门。甄奇领着念香去了隔壁婶子家做客。那家人多,又是大白天,应该比较安全。

    然而刚到衙门门口,就有人认出来了二人,赶紧往里跑。没过多久他们二人便被请进偏厅,瞧上去过分精明的县令大人还格外热情地吩咐侍从上茶。

    还没等米芽开口,县令像是看破了他们的心思,率先解答起来。

    “你们定是担忧那贼人最后供出主犯是谁没有。也怪我,该派人去知会你们才对。”

    孙老头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米芽适时客气了两句,好让县令继续讲下去。

    “贼人死前已经交代了主使是何人。”

    “敢问县令,到底是何人要害我们?”

    米芽和孙老头都直盯着县令,而对方却端起茶杯遮住了自己的脸。

    “准确地来说,贼人不是冲着害你们去的,他们是在青龙大街主街行凶,后面败露了才逃窜到你们的院子里的。”

    米芽皱起了眉头。她和孙老头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里面都写满了不信任。然而县令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拿出来了一个薄薄的册子。

    “按理来说不该给你们看的,但你们若是不信,可远远看一看这份口供。按照律法,你们不得私自对外传播任何与此相关的信息,不然本官有权依法对你们进行处置。当然,我相信你们都是聪明人,不至于跟自己过不去。”

    说到后面,县令笑得故作爽朗,米芽一时间却觉得很是瘆人。

    孙老头瞥了一眼口供,上面写得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昨夜跟贼人交过手,可不认为对方是说话这么文绉绉的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二人要是再追问下去就是不知趣了。县令笑呵呵地叫人拿来了一只火腿,名为压惊之物,其实就是封口费。他们只好被迫打道回府。

    “难道是酒楼掌柜势力太大了?这么多人都能给他打掩护……”

    米芽看着院子里的一缸鱼发呆,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我到觉得不一定。昨夜那么多的卫军不是他能请得动的,一定是有更显赫的人在背后。那就不是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能够置喙的了。我们人都没事就是好事。”

    “也是。”

    米芽点点头,不再多想。几人当即割了火腿肉下来炒菜,吃得嘴巴都油汪汪的。还真别说,县令给的火腿就是不一样,坚实咸香,随便热热都能下饭。

    过了饭点,昨夜的事情算是被彻底抛出去了。孙老头带着念香去铁匠铺,说是要给她重新打一把趁手的雕刻刀。米芽跟甄奇拿哨子驯完鸡,架起一口刚淘来的二手大锅,开始熬煮起各种东西来。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煮?这些都是不能吃的吧……”

    甄奇尽管非常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跟米芽轮换着烧火。米芽将自己寻摸来的油和颜料,还有其他用来固色的东西逐个丢下去,用一把不要了的锅铲搅和成一锅黑糊糊。

    “这是印刷用的油墨。”

    米芽揩了一把脸上的汗,整得灰头土脸的。

    “我不是找木匠做了印刷的工具台吗,刚刚也拜托孙老爷子去铁匠铺帮我打个小物件出来,至于纸倒是有现成的,现在就剩这个墨了。这里写字的大多都是水性墨,不适合我这种印刷方式。所以我得自己调油性墨出来。搞不好,这个会成为我们店里的主打。”

    米芽喜滋滋地说着,放下了锅铲,抬起双手手心朝下放在锅的上空。她前几天升级了水系控制术,现在不单单能控制手心的水球,还能控制离自己较近的水。她闭上眼睛,专注地用异能控制着锅里的水分,使其翻涌搅动,让所有材料都充分融合。

    米芽坚持了大半个时辰,累得满头大汗。一满锅的油墨只剩下了锅底粘稠成团的一小坨。熄火后,米芽拿着锅铲将那一小坨油墨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坛子里,仔细密封起来。

    解决完这个大活计,米芽清洗了一下手和脸,就往北边的造纸工坊去了。她现在和冉家的工匠们都混熟了,找他们友情价拿点货应该不算难事。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在路边走,忽然一瞥眼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那个之前老在何牛身边打转的矮男人。

    他蹲在街头,脚边的破布上堆着不少还带着泥巴的萝卜,那破布看着倒像是酒楼的店服。他抬头看见米芽,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好像自己从来没说过米芽的坏话一样,分外热情地招呼她。

    “你可真是幸运啊,拿了工钱先走了,我们这些人就惨啰,干了那么久的活,到最后钱却被那个老货卷走了。”

    米芽一愣,问道:“掌柜跑了吗?”

    “你还不知道?就昨夜的事情啊,据说掌柜因为有罪被卫兵抓了,东家为了避嫌连酒楼都不要了,今天一大早就把我们都扫地出门!”

    男人越说越气,米芽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疑惑了。

    “有说掌柜是犯了什么事吗?”

    米芽蹲下身子,追问起来。

    男人摇了摇头,“大概是什么掉脑袋的大罪吧,东家说自己都被他连累了,要举家避难呢。唉,你要萝卜不要?这是我娘种的,才从地里拔|出来,可新鲜着呢!”

    米芽随便挑了两根萝卜,有些魂不守舍。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了工坊门口,还是跑出来透气的袁心慈认出了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哎呀,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们今天试印的第一版!”

    袁心慈顾不上自己的一双墨手,不由分说地拉着米芽就往里跑。

    坊内的大部分工匠都停下来了手里的活计,围在中间的大桌旁边。中央是两个印刷的工匠,紧挨着的就是换上了一身短打的冉玲珑。

    冉玲珑瞧见进来的米芽,面带微笑地向她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米芽被气氛感染,也紧张起来。

    她瞧见匠人熟练地将木制的活字模塞进用于排版的空模具中固定,用滚筒在凸|起的字模上滚上墨,最后将准备好的一定尺寸宣纸覆盖在了最上面。竖排版的墨字自然而然地翻印在了纸上。一张印好,就有人小心将其放到晾晒的架子上,而另一人则抓紧时间赶紧印下一张。

    水性墨会透过纸页,一张宣纸只能印单面。但是这样印好的一张纸可以从中折叠,变成一页纸来装订。米芽倒是想试试自己调出来的油墨,就是不知道宣纸会不会透。米芽正好带了一小团油墨,便打开给大家看。

    冉玲珑和袁心慈都觉得有意思,赶紧把油墨抹开,用滚筒粘了不少滚到了字模上。神奇的是,这次印上去的墨确实没有渗透过宣纸。只有把纸对着光亮充足的地方时,人们才能看到正面墨迹的轮廓。

    “这样的话就能双面印刷了。”

    冉玲珑拿着油墨印刷出的书页,发现油墨很快就干了,不想水墨那样还有些润。

    “理论上是可以,但单页装订就太薄了,不方便保存。”

    老工匠袁心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不足之处。

    米芽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如果要用油墨双面印比较重要的书,还是要用比较厚实的纸页。不过就用普通宣纸,甚至是更差的纸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就用来印一些市井小册子,印刷成本低了价格也能卖低一些。走精装就高价卖给有钱人,走简装就平价卖给普通百姓。”

    “小册子?”

    冉玲珑从前倒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东西。方玉国的书本大小和装订方式都很单一,除了个别封皮做得精致些,一书店的书不看书名都长得差不多。

    “对。”

    米芽拿手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太明显,又拿了笔在废纸上画起来。

    “方玉国的书本基本上都是一拃半长、一拃宽的线装书,每本大概一两百页。如果是鸿篇巨制,基本上会分成好几册,一册书也叫一卷,这些卷共同组成一套书。小册子大概只有普通书的一半大,一般不超过48页,用的是比较粗糙的纸和相对简单快捷的骑马订。”

    米芽说着,薅了几张比较硬的草纸,对折撕成一半,恰好是小册子的大小。接着她将整理好的草纸再次对折,用笔在折痕的中间画了四个点。它们两两一组,一组在上,一组在下。骑马订通常使用订书钉在画点的位置钉上,但是这在方玉国肯定不现实,米芽只好因地制宜一下。

    “这样叠好之后,用大头针钻四个洞,再用线穿起来。这样要比寻常线装方便不少。”

    “这样确实要快不少,也节约了更多的成本……”

    冉玲珑喃喃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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