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具店18

    李祈燃走到大街上,差点被过路的马车撞到。他跌坐在了地上,马车里探出一个满脸鬈发的大汉。

    “你这人怎么走路都不长眼睛!”

    大汉骂完,又催车夫加紧往前,像是赶着去应付急事。

    李祈燃被骂了也不生气,拍拍灰尘站起来,忽然又陷入了茫然,像是迷路了一样环视起四周来。

    小童一路跑过来,来到他跟前仔细瞧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见他无碍才终于放下心来。

    “少爷,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回去老太君指定要削掉我一层皮!”

    小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搀扶着李祈燃往边上走。走着走着他觉得不大对劲,抬起头一看,他家少爷果然又变成了那副丢了魂的样子。

    李祈燃是李家这一代的火系异能天才,但是不幸在十岁那年落水惊厥,醒来后就变得痴傻起来。他那时连话都不会说了,每日做梦都含含糊糊地不知嘟噜着什么。这些年来,李老太君又帮他重拾起了说话的能力,但日常起居还是得侍从们小心照料着,至于异能则算是彻底废了。

    大约是一年前,李祈燃又变得奇怪起来。原先他全然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但去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契机,他偶尔会变得眼神清明,能够说有条理的话来。但这种清醒的时间非常短暂,大夫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小童觉得少爷那因为水而封印起来的神志在一年前的某天忽然醒来,会透过松动的封印,暂时性地掌握身体的控制权。他和李老太君一样,都期待着少爷彻底清醒起来,带领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李家重回开国时的辉煌。

    不过李祈燃并未如他们想的那样一天天更加清明起来,偶尔闪回式的清醒保持着一定的频率持续了一年。这使得李家的众人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小童记得,方才少爷盯着楼下的时候还是清醒的。可当他听令买了那口哨回来之后,少爷就又迷糊了起来,发疯般跑了出来,不知是为哪般。

    “您跑出来干什么?找刚刚那个伙计吗?”

    听了小童的话,李祈燃陷入了一阵迷茫。

    “找……找谁?这里是哪里?我……我又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李祈燃的头忽然剧烈疼痛起来,这是他的老毛病,最近似乎发作得更加频繁起来了。他整个人蜷缩下来,痛苦地抱住头,疼得往墙上撞。小童赶紧抱住他,不让他伤害自己。

    “我的错我的错!少爷,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说不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哎哟……”

    小童拖着他,赶紧往自家马车那去了。

    与此同时,米芽脚步生风,欢欢喜喜地跑回了鱼铺帮忙。

    “你吃了没?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甄奇见米芽摇头,就马上揩干净手,掀开锅盖,给她盛了碗还温着的奶白鱼汤。

    米芽笑嘻嘻地把有点凉了的饭倒进鱼汤里,先扒拉了一大口。白萝卜条混着辣乎乎的鱼汤,没吃几口就让人大汗淋漓。

    “……总之就是这样,两个月的工钱,一文钱都不少的拿回来了。”

    米芽掐着手指算账,加上工钱,她们现在有将近130两银子了。

    这边的店铺最短都是半年起租,不同街区的店租差别很大。鱼铺附近店铺的租金大概是2两到3两银子一个月,越往东往南走就越贵。酒楼附近的店租最贵,最低都要8两银子一个月。至于书院附近,虽说店租介于两者之间,但没有关系和当地的势力很难找到空店铺的资源,就算找到了也难平稳开业。

    米芽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跟文房四宝店在一个赛道上竞争。她这点存款还远远不够到白虎大街上造,还不如就留在青龙大街上,挑拣个好位置。

    米芽打定了主意,便准备明日开始寻店铺。她手起刀落,宰了一大块鱼头下来。这里的居民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喜欢鱼头,每回都让她们把鱼头切下来。孙家爷孙从前也不吃鱼头,常常拿来喂猫,在米芽的影响下开始拿鱼头熬汤,最近更是天天有汤喝。

    米芽刚包好一位客人买的草鱼,便瞧见一位老妇人瑟缩在店门口,有些拘谨地往里看。米芽认出她是早上那位卖包子的老奶奶。

    “您想要点什么鱼?”

    米芽热情招呼起她。

    老奶奶不大好意思地摸了一把脸,支支吾吾地问,“你这鱼头能便宜卖给我吗?”

    她一说出口,周围的客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她更加羞愧起来,几乎要落荒而逃。

    “好,您要多少?”

    米芽自然觉得没什么。但她也不确定该怎么定价,便望向了忙活着的孙老头。

    “两文钱一个。”

    孙老头说完,又低头干起活来。

    老奶奶的脸上露出喜色,她颤巍巍地摸出几个铜板来。

    “麻烦给我两个鱼头。”

    “好嘞!”

    米芽特意挑了两个最肥大的鱼头包好。

    一旁的甄奇正准备去拿酸菜,就瞧见孙老头蹲下去,夹了酸菜,还有几块店里最受欢迎的泡姜出来。甄奇和米芽相视一笑。

    米芽把包好的鱼头和酸菜都递给老妇人,还轻声告诉她熬汤的秘诀。老妇人连连道谢,喜气洋洋地挪着步子回去了。

    这天晚上,常逢春也是看书看到书院舍人赶人才抱着书离开。为了省住宿费,他没有住在书院,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烛火,他通常都蹭书院的烛光念书。每晚离校后,他还得走半个多时辰的路回到熟悉的白虎大街。

    不似书院那边清净,白虎大街一入夜,就变得格外喧闹。白天生肉和熟食发出的气味被脂粉气掩盖,大红灯笼发出鬼魅的光晕,照得每张脸上都流露出丝丝不为人知的阴暗来。

    靛袍会的人在花街周围巡视着,一有人闹事,他们就会冲上去摆平局面。青楼老鸨们为了求平安,每月都付大笔的保护费给他们。

    常逢春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对街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靛袍人。他不由缩起脖子,贴着墙根快步走起来。

    “站住!”

    牛眼大汉一声吼,常逢春哆嗦了两下。一只漆黑的大手探过来,拎住了他的衣服后领。

    “咦,”另外一个高个大汉看清楚了常逢春的脸,“这不是包子常的孙子常秀才吗!”

    高个大汉说着,拍掉了同伴的手。常逢春这才喘过起气来。

    “二,二位有什么事吗?”

    常逢春不由后退了一步。

    高个大汉瞧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没啥事,你快点回去吧,”他的脸色忽然沉下来,声音也放轻了,“你记得这段时间大晚上别在花街这附近晃,回去好好念你的书吧。”

    “你跟他讲这些干什么?还一口一个秀才,考都还没考呢……”

    牛眼大汉瞧着常逢春落荒而逃的背影,语气里生出几分不屑来。他平生最看不惯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咱们这穷苦人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会念书的,包子常年纪那么大了过得也不容易,连蒙娘子见了她都给几分薄面,你就别在这挑剔了。走了,今日的岗可得好好站呢……”

    两个大汉腰间别着大刀,又隐入了黑夜中。

    常逢春从黑夜里走出来,迎头撞见提着灯笼的奶奶。

    “您在这等多久了?我不是说不用等我吗……”

    常逢春搀扶起奶奶,又皱着眉头絮絮叨叨起来。常奶奶不说话,只是微笑。等进了屋,她才把刚热好的鱼头汤端上来,叫常逢春快些吃。

    “孙记鱼铺那便宜买的,那家的小伙子告诉我这么熬汤补脑,你得多喝。”

    常奶奶说着,夹起一块胖鱼头,搁到常逢春的碗里。

    “你吃,你吃,这里面还有好多肉。”

    她笑起来,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像团万寿菊。

    常逢春舀着黄米饭,顿了一下。

    京城里近几年盛行了一门教,说是鱼头不洁净,教徒不应食用。久而久之不信教的人也开始用另类的眼光看鱼头来。常奶奶消息闭塞,自然不清楚。之前家里实在买不起肉吃的时候,她就去捡鱼铺剩下的鱼头。结果常逢春吃了生了一场急病,她自责地再也不去捡剩的死鱼了。

    常逢春瞧着许久未见的鱼头,知道家里的光景又不大好了。

    若是在学院里吃鱼头,指不定又要被哪些人夸张地到处说嘴。但常逢春清楚,贫苦人家能有顿饱饭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现在还能念书,纯粹是奢侈。

    常逢春这次学期考勉强拿了优秀,但求学的各种开销太大,只靠奖学金并没有办法让他和奶奶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想找点兼职补贴家用,但又不想让奶奶担心。

    常逢春呼哧呼哧吃完了半碗,又拈起鱼头仔细吮吸,没有放过一丝肉星。常奶奶瞧着他吃得香甜,很是开心,也同他说起今日发生的小事情来,从两文钱的大鱼头到卖得精光的包子,又从捡来的砚台到降价了的粟米。

    常逢春是奶奶最忠实的听众,他耐心地倾听着。

    “唉我这记性,都没问你,好吃吗?”

    “好吃!”

    常逢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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