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俞白把试卷推回去，“你现在用这种方法再看看，是不是第一个选项更加全面。”
他神情认真，仿佛就是一位教导学生的老师。
夏缘提起笔，盯着那几个选项，脑子转得飞快，半晌，才恍然道：“我好像有点懂了。”
季俞白神情淡淡的：“嗯，懂了就好。”
“这方法不一定都对，你多做点题，慢慢就会了。”
他声音也懒懒的，大概是因为时间太晚有点累了。
夏缘本来还有问题，但现下看来，也只咽回去了，她轻轻‘嗯’了一声，正要收拾东西，却发现季俞白还倚着她的桌子，露出侧颜，下颌紧绷成一条线。
见夏缘看过来，眼睫翕动一下。
忽然道：“以后说话声大点。”
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生硬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比刚才软化了不少。
“有点听不清。”
“啊？”她有点结巴，似乎没想到季俞白会这么说，“好…好的，我以后大点声。”
“嗯”
夏缘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下意识就接话了，但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呼吸已经乱了。
不想小心思被发现，她眼神闪躲，着急忙慌地低头，收拾东西的手都有点颤。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是羞涩不适，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点出过她这方面的问题，她也不曾意识到。
突然间被指出，才后知后觉，有种被戳穿的尴尬感。
还好季俞白已经开始摘眼镜了，眼神疲软，看样子是要回去了。
这也给了夏缘缓冲的时间，明明快到熄灯时间了，她却特地把动作放慢，等对方起身要走了，才把桌子上最后一本书盖上，再等季俞白快走到讲台，她才动身，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一大段距离。
教室里很安静，她走的时候只剩前排那几个女同学还在，不过外面还算吵闹，有的高三的学生会提早下课，三两成群，有说有笑。
更深露重，星辰如斗，晚风婆娑。
抬头没见季俞白的身影，大概是走得快。
夏缘深吸一口气，双肩软耷下来，这会儿学了一天的倦意袭来，她歪垂着头，手里抱着两本书，昏昏沉沉的，恰好走到卫生间门口，干脆转了个身，想着进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流水声在寂静的卫生间里响起，夏缘双手掬了一捧，毫不留情往脸上泼，凉意甫一沁入皮肤，昏沉的意识立马就醒过来了。
她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皮肤苍白如纸，眼圈下面一道黑青，前面的头发沾了水，软塌塌地黏在脸上。
没睡好。
现下四周寂静无人，静得可怕，夏缘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扑腾”的心跳声，那些搅成一团的思绪又开始冒尖了。
意识到自己情绪的低落，夏缘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冷静冷静！
不要胡思乱想！
人家喜不喜欢你，和不和你玩那是人家的事，现下最重要的是认真学习！
一想到那种满是红叉叉的试卷，她感觉那些矫情都不足而论了。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夏缘家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奇差无比。
按理来说，她应该去读当地的高中，这样方便省事花的钱还少。
但关键就在于，夏缘家那边的教育资源太差了，当地最好的高中本科率还不如别的地方最差的高中，因此生源流失严重，当地的学生只要是成绩够用，基本都是跑到别的地方去读了。
初中的班主任良苦用心，对着资料比对了很久，一个个给自己的学生推荐适合的高中，而他给夏缘推荐的，就是南城一中。
“老牌学校，老师厉害，管得严，重视理科，有奖学金，你不是数学语文好吗，你可以靠这两个拿奖学金。”
没错，夏缘的所有花销全靠奖学金。
因为中考的成绩够了，她上学免了一部分学杂费。
南城一中大方，奖学金金额很高，夏缘偏科，虽然英语物理不好，但语文数学一骑绝尘，这两门的奖学金攒攒也能凑合过。
可如果把心思放在弱项上，夏缘就不能保证自己第二天的饭钱还有没有了。
镜子里女孩眼神逐渐坚定。
所以，比起那些矫情，成绩才是她该关注的对象。
这样想着，夏缘沾了水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下，又把书抱在怀里。
时间不早了，她每天计划睡前刷一定量的题，要是回去晚了又要熬夜，到时候眼下的黑眼圈怕又是要重一圈。
却没想到，自己转身刚走两步，才平复的心就被突然“砰”的一声震了一下。
好巧不巧，这时灯也熄了，周围一片漆黑，外面也没声了，这一幕活脱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镜头。
要不是捂嘴的动作快，夏缘觉得自己指定要叫出声。
要不说人吓人，吓死人，她感觉自己刚才脑海一片空白，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了。
听着像是铁制的东西，大概是什么东西倒了吧。
夏缘虚靠着厕所门，摸了摸后背，果不其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安慰自己：是东西倒了是东西倒了不是鬼不是鬼！
只是刚一走出卫生间，抬眼又见到一张苍白的人脸。
这下她是真的吓到魂都要飞了，手脚都是软的，差点站不住，两本书掉地上，她也没反应。
‘鬼’好像也被吓到了，在夏缘张口尖叫前，立马捂住了她的嘴。
“嘘！”
‘鬼’连忙比了个手势，夏缘眼睫快速扑朔了两下，凑近了才发现，这哪是什么鬼，分明是季俞白。
两人四目相对，只余一地缄默。
夏缘眼皮跳了跳，她应该说什么呢？
‘你怎么在这？’‘你还没回去？’‘你刚才太吓人了’‘那道声音是你发出的吗’等等乱七八糟，只是这话她在心里打好了草稿，也不代表她能说出口。
因为季俞白还捂着她的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手心，像羽毛刮擦，季俞白初时没觉得不对，只感觉手心痒痒的，但他对上夏缘困惑的眼神，忽然觉得像是摸了个烫手山芋。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赶忙收手。
“对不起。”他道歉也飞快，一口气还没完话就没了。
夏缘趁着月光，好像看到了季俞白微红的耳廓。
错觉吧。
“没事”她回了一句，低头，要去捡地上的书。
书刚一被塞回怀里，她就感觉自己忽然被一道力扯过，下一秒，夏缘就撞在季俞白怀里。
这下她彻底懵了，满脸疑惑地看着季俞白，季俞白眼底闪过一丝忍耐，张口又来不及解释，只能拉着她三两步跨进了男厕所。
夏缘：“？”
她现在就在季俞白怀里，手腕也被攥着，抬眸看过去，季俞白蹙眉抿唇看着外面，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样子。
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毕竟这个姿势实在超过她的认知，季俞白呼吸时胸脯的起伏，在无声的黑夜里更加清晰。
只是对方表情过分严肃认真，夏缘下意识闭了嘴。
正当她纠结之时，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柔柔你别想这么多。”
“是啊柔柔，你放宽心了，你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没错，我们家柔柔又好看，又优秀，谁不喜欢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几个人说的话也越来越清晰，男女厕所只有一墙之隔，等夏缘感觉外面几人像是在她耳边说话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季俞白有这番动作了。
还好，这个姿势没有保持很久，几人应该只是进来洗手，很快声音就远了，等完全听不见了，季俞白才把夏缘松开。
“不好意思”
“没事”
“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去吗？”
“嗯，反正还有灯，就想多学一点。”
“也可以回寝室写吧，我听说你们寝室不限制熄灯，还有自己的台灯。”季俞白没想到遇到尴尬，没话找话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夏缘摇了摇头，“虽然宿舍不限制，但有人睡得早就要熄灯，台灯的话，也会影响到别人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而且回去事情也多，又要洗澡洗头洗衣服，上床的时候已经很累了，我也不能保证能有时间学习。”夏缘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手上还有两本书抱着，让她不至于手足无措，不知道放哪。
但等她说完，又是良久的沉默。
只是夏缘实在站不住了，她怕再晚点回去宿舍阿姨就要关门了，于是心一狠——
“我先回去了！”
“我以后也会留下来。”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夏缘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季俞白心也一跳，他清了清嗓子，“我家有点事，我想晚点回去。”
见夏缘没说话，以为她是没理解他的话，于是又解释：“我是说，你到时候有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也当是今天吓到你的赔礼了。”他还举了举手机提示她。
夏缘这才发现季俞白带了手机，触屏的，刚才那苍白的脸就是手机上的光打在他脸上所以才有的。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似乎没想到季俞白这样的学神会做出带手机这样违反校规的事。
“那行。”季俞白随意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既然解释清楚了，那也没他的事了，他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给自己洗了把脸，又拿起旁边的东西。
月色很暗，夏缘依稀能够辨别出来是个保温杯。
而保温杯的主人，大概是困乏了，整个人松松垮垮，眼皮半垂，发丝和眼睫沾着水汽，软塌塌地垂下来。
大概是觉得这样有点麻烦，季俞白顺手把头发往后倒，露出光洁的前额。
他走过夏缘身边，道：“走了。”
夏缘如梦初醒，忙不迭嗯了一声，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和刚出来一样，也是隔了一段距离，但不同的是，这回季俞白一直在她视线里。
夏缘手指收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现在只庆幸，月色朦胧，季俞白没有回头。
她怕他看到她涨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