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俞白很白很瘦。
手也一样，指骨分明，白皙得好像能看到皮肉里包裹的血管，指甲修剪得圆润利索。
很好看的一只手。
而此时，这么好看的一只手正被她握着。
夏缘脑回路新奇，她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觉得
——很凉。
夏天还没过，这天还热着，这人身上怎么这么凉。
下一秒，手被抽走，她正好对上季俞白阴恻恻的眼神，瞬间像是火烧了屁股，瞬间支楞起来了，忙不迭就把手收到桌子下面。
后知后觉，夏缘觉得自己像是轻薄了良家少女的变态。
“对……对不起”这话像是从嗓子里磨出来的，支支吾吾，夏缘也不知道季俞白听没听见，因为她现在眼神不定，压根没敢放在他身上。
“没事”季俞白回了一句。
语气淡漠，听不出情绪。夏缘暗道，果然和瞿盈盈说的一样，惜字如金。
但总归是过了这一茬，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也是件小事。
她晃了晃脑袋，心情值回升，正打算把刚才的尴尬抛诸脑后，拿起桌上的试卷好好研究，却很快发现了周身气场不对劲。
有人在看过来了。
早有人察觉了这边的动静，消失没多久的探究目光再一次落到夏缘身上，还伴随着窃窃私语，说的内容，她听不清，只有支言片语落在耳畔，但语气，她却是听出来了。
这让夏缘很无措，只能捏紧手上的试卷，全新的纸张被她捏出褶皱。
有几道看过来的目光透着古怪，像蛇信子一样粘腻地附着在她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吞吃了。夏缘感觉自己像是刀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宰割，亦或是自己在菜市场看到的鸡鸭，可以随便他人评价挑选。
她很难受，因为她没有勇气抬头去深究那几道带着恶意目光属于谁。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夏缘松开试卷，极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一点一点抚平试卷上的褶皱。
教室里还是很喧闹，同学们交头接耳讨论发下来的试卷，和一个暑假没见的好友寒暄，亦或者是天南海北地聊天。
瞿盈盈原本在和前桌吐槽试卷，但话题很快延伸到两个人都很喜欢的网游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新同桌刚才经历了什么。
倒是隔了一个座位的卫尧，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忽然多了几分玩味，眼神在夏缘和季俞白之间流连，而后忽然转头，对上某处，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容。
对方来不及收回，被他撞了个迫不及防，一顿怒气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
——“卫尧”。
可始作俑者丝毫没有自觉，反而向她挑了挑眉，而后迅速转过去。
贝茜柔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卫尧似乎觉得还不够有意思，他单手撑着下巴，侧过身子，忽然对夏缘说道——
“夏缘你是喜欢季俞白吗？”
“你该不会是为了季俞白才考进六班吧。”
声音掷地有声，在一众嘈杂声中突兀得像是扔了一道雷。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夏缘脑子忽地一片空白，刚才才松开的手此时又迅速握紧，指尖划过，试卷被她抓出一道口子。
但她已顾及不上，甚至连周边人是怎么看她的，夏缘也忍住不去细看，她只是呆滞地转向卫尧的方向，看着对方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一点点吞噬她眼中的光亮。
她有些绝望。
因为卫尧不喜欢她。
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她。
她绝望并不是卫尧讨厌她这点，喜怒哀乐的情绪非常私人，她又不是人名币，别人不喜欢她，她并不会因此内耗。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自己初来乍到，和卫尧大概也只是之前见过两眼，夏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恶意，甚至当众至自己于难堪之地。
季俞白是年纪第一，别说是在南城一中出名，因为出去参加过比赛的缘故，他在校外名声也颇为响亮。
夏缘听过关于他的传闻。
季俞白并不是南城人，而是海市人，家世显贵非常人能及。他的户籍也不在南城，而是在海市，之后高考无论怎样，名额都不会算到南城一中。
按理来说南城一中是不会收他进火箭班，但季俞白家人大手一挥，直接给南城一中捐了两栋楼，还有一笔不菲的捐款，这才让学校领导破了格。
再加上季俞白本人外形优异，为人高冷难以捉摸，他和南城一中其他的学生像有一层天然屏障。
夏缘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他，这也是为什么夏缘和朋友不敢朋友多提他。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有个女生行为大胆，将自己喜欢季俞白的心思昭然若揭，甚至当众堵了季俞白的路表白。
夏缘当时只顾埋头学习，不理窗外事，不知其中过程怎样。
她只在一次着急上厕所的时候，碰见过那个女生。
女生没了往日光彩，狼狈地被围在一群人中间，一双又一双手推搡着她，脏污的话语如倒豆般落在她身上。
忽而，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周围都安静了，女孩被踹在地上，地上浑浊的水弄脏了她的校服。
校服上画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卡通人物，可以看出主人的细致和对它的喜欢。但此刻，脏水却一点点洇湿了图案上的笑容。
夏缘依稀记得，女孩很喜欢画画。
那场霸凌最终以女孩休学作为尾声。
但霸凌者却相安无事。
也是那一次，夏缘明白了，季俞白在大家心中是怎样的。
他是高不可攀的，是只能被人仰望的存在。
南城说到底还是个小地方，对于这样大都市里出来的人往往存在一种滤镜，再加上家世斐然，季俞白成了南城一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如果他一直在高处，大家一同仰望，那自然是相安无事，但若有人企图将他拉入凡尘，夏缘想，那大概就是在厕所里遇到的那个女生一样的结果了。
四周安静地过分，但渐渐有人私语，声音越来越大，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瞿盈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皮猛地一跳，刚才还在玩笑的脸瞬间垮下来，她用力扯过卫尧的衣领，厉声朝他大声吼，
“有病吧你，卫尧，你忘记吃药了，在这里发什么疯。”
“诶，我发什么疯？难道不是夏缘抓着季俞白的手不放吗？”卫尧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却是冷冰冰的，他捏住瞿盈盈的手腕，用力收紧，疼得瞿盈盈五官拧在一起。
夏缘好像还能从他眼里读出一丝疯狂。
“我这不是猜的嘛，要是夏缘同学不敢表白，那我就帮帮她呀。”卫尧像是小孩一样，无辜地盯着夏缘，他似乎很兴奋，还在喋喋不休地往下说，“夏缘同学不说话这是默认了吗，看来……”
“卫尧！”
一道清亮冷冽的声音忽然打断卫尧的胡言乱语。
季俞白侧过脸，好看的眉眼没有沾染任何情绪，像高山上的雪松，清冽沉寂，直勾勾地看着卫尧，两瓣唇上下一碰，嘴里吐出几个字。
“有病”
“鬼上身了赶紧出去治。”
瞿盈盈也在这时挣脱了卫尧的束缚，她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直接对卫尧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没错，有病赶紧去治，别在这里搞新同学。”
“真是一天没作妖就闲得慌，我还以为过了个暑假你能正常点，没想到越来越像神经病。”
“我都说了是我猜的了，那么激动干什么。”被骂的卫尧没有丝毫自觉，依旧是挂着笑，好像被骂的不是他。
夏缘感觉他好像更加兴奋了。
“你瞎猜什么，还说那么大声，除了有病我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你。”
瞿盈盈还在骂骂咧咧，周围的同学也被季俞白突如其来的讽刺惊异到了，话题的矛头很快从夏缘身上，转到瞿盈盈和卫尧身上。
夏缘的心这才落地，她抿着唇，拉了拉瞿盈盈的衣袖，瞿盈盈有的所感，狠狠瞪了卫尧一眼，而后带着凳子向夏缘的方向挪。
“我没事，别担心，卫尧就这样，时不时抽风，别管他。”她握了握夏缘的手，安慰道。
夏缘点了点头。
她看向季俞白的方向，少年正在刷题，坐姿很端正，窗外的阳光披撒在他身上，看起来丝毫没有受一点影响。
瞿盈盈大概是刚才被卫尧抓得狠了，一直在揉手，夏缘凑过去，刚好听见她念叨了一句，“这会儿不是哑巴了。”
声音很小，她也不知道除了她，还有谁听见了。
-
也许真如瞿盈盈所说的，卫尧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夏缘在座位上忐忑了很久，也不见班主任来找她谈话。
在高中，老师们眼中最大的错误之一，大概就是谈恋爱了，南城一中有明文规定一旦发现确凿的证据，直接双方一起回去休学，非常严苛。
而现在技术发展的时代，每个教室都装有前后两个监控，不仅是高清的，还可以收录声音。
六班的班主任周志辉出了名的严苛，夏缘初来乍到，她能明显感受到周志辉对她的审视和不信任，因此，她是真的非常忐忑，害怕周志辉从监控中得知此事找她算账。
她想象力丰富，虽然瞿盈盈在旁边一直劝慰他，但她的脑海已经想到周志辉忽然出现在门口，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言辞决绝地把她叫出去，然后对她说滚蛋。
“我都能想到我今天中午才搬来，然后下午就直接灰溜溜地回去了。”夏缘捂着头，一脸痛苦。
瞿盈盈凑过去，揉着她的发顶，极力安慰道：“真的没事的，有没怎么样。”
“有事的。”
“没事的”
“...”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直到前排的季俞白实在受不了的了，转过身，敲了敲夏缘的桌子。
哭丧着脸的两人抬头。
“不会有事，要是班主任问起来我会解释。”声音好似清泉叮啷，莫名让人心安。
夏缘醒了醒鼻子，她扣着手指甲，看着季俞白，问道：“真的吗？”
“真的。”季俞白再次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