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缘第一次见到季俞白。
冷漠，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对方高她一个头，走过来的时候，夏缘不得已只能仰着脖子，手掌被捆书的绳子箍得发疼，但她还是忍下，卯足了劲往上提，希望自己谦卑的态度能换来对方的善意帮助。
但很可惜。
没有。
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当时都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逆着光，也看不清长相，她就记得那轻飘飘的一眼，像刀刃刮擦过皮肤，不轻不重，只留下全身的战栗。
明明是初夏的天气，温度升高，空气里满是燥热，她的后背还出了汗，粘腻着衣服贴在后背。
但却在刹那间，感到莫名的冷意。
她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青春期的小姑娘对于世界的认知局限于校园，谦卑恭敬、友善和睦才是她世界观的主基调。夏缘自打进入南城一中起，遇到的学生和老师都是很友善的，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待人冷冰冰的。
“诶，你等等。”
被眼神拒绝后，夏缘下意识跟上，只可惜自己实在支撑不起手上的重量，一大摞书“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教室里人这下都抬头了，纷纷伸长脖子往夏缘的方向看。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投射过来，夏缘身体忽然僵住，尴尬的情绪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聚光灯围拢的小丑，滑稽又好笑。
她连忙鞠躬道了两句抱歉，声音小得像蚊子，靠门的两个同学皱了皱眉，只见门口的女生嘴唇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清。
但夏缘已经转过去了，低下身，收拾地上散乱的书。
指尖伸出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在发抖。
尽管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这只是件小事，但无论自己念叨多少遍，她还是觉得别扭，总觉得这是出丑。那么多人看着，还都是不认识的人，这也不像早上在自己班一样，随便就能糊弄过去了。
偏偏那书铺成白花花的一片，她手又抖，好像怎么捡也捡不完。
真是要命了，夏缘在心里暗骂道。
但也许是老天怜悯她。
前方有忽阴影投来，遮住她眼前刺眼的光，夏缘抬头，原来是刚才的男生，拧着眉，欲言又止，但见她看过来，什么都没说，跟着她一起捡书。
这时，教室里也有人出来了，是两个女生，过来询问，声音温柔关切，也算是缓解了她的尴尬。
“这个应该是你们班的资料，你们看一下。”夏缘一边把捡起来的书摞平整，一边指着写了数字的封皮说道。
但两个女生对视一眼，表情古怪，似是不解，“同学，这不是我们班的，我们班的发下去了，这应该是九班的。”
“九班？不对呀，这是火箭班的资料，九班怎么会有？”
这下轮到那两个女生疑惑了，可两人左翻右翻，都觉得不对劲。
“可我们班真有啊，这是怎么回事？”
几人围着地上的一摞书，犯了难，六班的两个女生非常确定眼前的书不是自己班的，但夏缘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答案了
她现在全身都是汗，连脑门上都是，不是热出来的，而是刚才紧张出的汗，她站在别班门口，如坐针毡，也不好多说什么，正当她犹豫是不是要搬回去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男生忽然开口。
“会不会是三班的？”
“三班？”其中一个女生显然是被这个答案惊到了，她仔仔细细盯着那个数字，硬是看不出来这是个“3”。
“我看张老师办公桌上没有三班的作业，猜的。”
张老师是六班和三班共同的数学老师，这本资料是一中教研室争对火箭班的情况特地出的，也是张老师主编，一打印出来就吩咐班上的人做了，做完就立马交上去了。
季俞白是他的课代表，知道他不是偏私的人，两个班的作业和资料都是一模一样的，但他昨天去办公室的时候没看到，所以猜测的。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行啊，那咱们过去问问。”
夏缘也点头说好，刚才独身一人的尴尬让她有点阴影，女孩口中的“咱们”解了她的围，她莫名升起好感，往女生旁边凑了凑，迅速扎好捆书的绳子，正准备提起就走，忽然前面一只手伸过来，接过那一摞书。
是那个男生。
夏缘不解，蹙着眉看他。
季俞白也看着她，但没几秒又移开了眼。
“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刚好转身，声音也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在最后一个音上忽然没声了，夏缘也不知道这句是对着她说的，还是对着旁边的两个女生说的
“呦，季俞白你还知道怜香惜玉帮女生拿东西啊。”有个女生揶揄道。
季俞白？
他是季俞白？
夏缘猛地抬头。
男生却只留了个背影给她，清瘦高挑，身姿颀长。
这竟然就是季俞白。
这个认知给她冲击太大了，丝毫不亚于彗星撞地球。
毕竟自己才刚和朋友聊起他，还被人抓包了，现在竟然就见到正主了。
更何况……
作为一名心里只装了学习的三好学生，面对只考过第一的一中学神，夏缘说不仰慕，那肯定是假的。
她还曾想过自己要是考到火箭班，没准能向学神取取经。
但没想到他们第一面这么抓马。
三班离得不远，夏缘脑子飞速运转的时候，几个人就走到了，三班的班长翻了两页，似乎有点失落，“原来我们班也有啊，我还以为老张这回放过我们了，真是白高兴一场。”
得，这么说那就是三班的。
一个女生指着书皮上的数字，万分无语，“见了鬼了，这竟然是个‘3’”
夏缘面色如常，但却在心里咆哮了好多遍。
确实，真是见了鬼了。
-
那次见鬼的经历自然是被夏缘分享给自己的好友，几个女生围成一团，就这件事讨论了一中午。
准确来说是取笑了夏缘一中午的“3”“6”不分。
“不是，你们是没看到，它那个数字是连起来的，真的不是我认不出来！”夏缘几次强调，但奈何好友已经笑疯了，她只能无语地看着，然后咬牙切齿地提醒对方，“小心别把自己笑噎死了！”
“就算是笑噎死了也比你‘3’‘6’不分要好，你这个哈哈哈，也太蠢了吧。”
“真的，我差点把饭笑喷了哈哈哈哈。”
夏缘：“……”好吧，她就不该指望这群见到狗都要蹲着学两句狗吠的傻冒高中生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了。
几人终于笑没力了，你一嘴我一嘴的互怼后，班若月忽然想到，“不是，季俞白这么高冷啊，他一开始拒绝你，那后面为什么又要帮你呀。”
“不知道。”夏缘筷子戳着碗里的青菜，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敢细想季俞白那一眼的含义，毕竟那一眼太冷漠了，大抵不是什么好情绪，夏缘在这一方面是个绝对的鸵鸟，她下意识回避对自己不好的部分。
几个人又说了两句，这个话题就被匆匆略过去了。
毕竟讨论校园红人总有种攀附关系的嫌疑，女孩子面子薄，不想落人话柄。
有了这一遭，夏缘对季俞白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大抵是心里崇拜了许久的人忽然和自己有了交集，她总感觉自己不能再以平常那种单一的情绪去面对。
可说到底两人又没什么关系。
一个是普通班的小透明，一个是校园里人尽皆知的学神，天壤之别，按照南城一中对尖子生的宝贝程度，如果夏缘没有进火箭班的话，怕是两人之后也不会有交集。
夏缘觉得自己反应过度，颇有种自作多情的味道，所以她刻意避开相关话题，甚至连考进火箭班的白日梦都少做了。
反正希望也小，倒不如节省点时间多写刷点题。
渐渐的，这件事还真就被她淡忘了。
但人生总是充满戏剧，也爱打人个措手不及。
暑假后的开学考，夏缘真的考进擦边进了火箭班，还是有季俞白的六班。
-
上官澄心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被夏缘逼疯的。
她说之前有过很多次猜想，想过夏缘会哭，会闹，会骂她，埋怨她。
就算是夏缘把她揍一顿，她也双手奉上棍棒敞开肚皮随她霍霍，毕竟女儿家的私房话，她讲给别人听也就算了，看邱秉那偷偷摸摸的样子，没准这话还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这确实是她不对了。
上官澄心觉得自己确实不干人事，所以夏缘怎么对她都是应该的。
但这不说话是闹哪样？
不仅不说话，夏缘还盯着刚才掉的娃娃发呆。
沉默得让她心惊。
她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弯腰去捡那只掉在地上的玩偶，又颤颤巍巍地递给夏缘。
“谢谢。”夏缘接过玩偶。
“！”
上官澄心一激灵，她舔了舔唇，凑过去，“缘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这回你怎么说我都行。”就是别不说话呀，这样太可怕了！
“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呀，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呀。”夏缘收起玩偶，像没事人一样，温温柔柔地看着上官澄心，“说了就说了呗，以后又不见面，有啥好担心的。”
说完夏缘还捂着嘴笑起来，“你刚才好怂呀，好搞笑。”
上官澄心先是一愣，还没等她惊愕于夏缘云淡风轻的态度，就立马被最后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她撑着腰，没好气地说道，“我才没有怂，你刚才看错了！”
“就有，你刚才就像只鹌鹑！”
“你才是鹌鹑！”
“……”
两人打闹一番后，上官澄心才因为“再不去做饭就要饿死”的理由要走，走之前还雄赳赳气昂昂说是待会再教训夏缘。
夏缘挑着眉笑话她。
但等上官澄心一走，她的眼神忽地黯淡下来。
上官澄心在厨房弄得噼里啪啦一顿响，还伴随着几句急躁的咒骂，但她这边却是安静得过分。
她一遍遍摸着玩偶的绒毛，就像是给猫咪顺毛一样。
也或许……她是在给自己顺毛。
她当时是真的觉得，自己和季俞白天壤之别，不会什么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