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陛下。”
六日前,陛下亲临了街中“有茶”茶馆,观摩活动。
午时陛下来了后台,众人早已等待接驾。小皇帝前脚踏进门,后脚整个班子里乌泱乌泱跪成一片。
这次“临时抱佛脚”的活动最后还是被张笑愚给揽下来了。不出意外地被张凤竹嘴了两句。内容差不多就是“还是爱多管闲事儿”“什么活都往自己身上揽”之类的。可能还说了别的,但是张笑愚懒得听,也懒得记。
因为她要直接地接触到皇上,她要办一件事儿。
小皇帝是亲自下来巡查京中的百姓生活,所以只带了几位大臣来记录巡查中的所见所闻,再加上这小皇帝向来拒绝朝中礼仪,也一直做了一些改变这些礼仪的事儿,所以这次巡查除了京中的官府人员外和那记录大臣外,没有任何人和他走在一起。
打听到这些的张笑愚找林幼安以她在读的书院的学生的名义帮忙写了一封信,自己则打了腹稿,准备那次遇到陛下时当年呈递。
虽然当初想着不要改姓是因为不想离开张家班,不想随便顺从这从北国传来的规矩,才让林幼安帮忙想的办法,但是现在不一样。
她听过了林幼安的话之后,独自去找了以前的那些师姐,单独聊天过后发现她们真的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愿不愿意,愿不愿意舍弃了自己从小赖以生存,为之付出无数个春夏秋冬的吃饭的能耐。
在这之后她坚持的理由就变了。变成了“为了自由”。
小皇帝前脚刚踏进们后脚就被张笑愚一见到他就行礼鞠躬地拦在了门口,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张笑愚礼毕便开口道。
“陛下,我朝虽由北国分出,但先帝行此事之意乃受尽北国礼规之迫,百姓无处寻生,所以揭竿而起,为的是人们自由生活,百姓安居乐业。”
“可是草民近日发现,北国繁琐礼教还在潜移默化影响着百姓,让我等行商行艺困难重重,甚至有影响人一生活法选择的情况。”
张笑愚呈上林幼安帮忙写的信,待小皇帝一脸严肃地准备看时,张笑愚后撤了一步,做“请”手势,后转把皇帝往楼上包厢上引路。
“这是草民托安慧堂学子帮草民拟的书信,草民大字不识没能亲笔书写还请陛下原谅。”
这一大话,张笑愚说得好像把自己毕生所学都说出来了一样费劲。
这次跟上次闯文令府不一样,上次是直接大白话跟那帮人就开怼,这次不仅不能表达情绪还得在和陛下说的话里埋藏些想法和细节,让皇帝自己品。
这玩意儿张笑愚要是天天都和皇上这么说话,那不憋死也得闹心死。
但是她可没时间去寻思皇上到底能不能听明白她话里有话,转头就忙活扮上去了。
安慧堂是信国皇室开的书院,堂主就是当今皇帝。所以林幼安当时说,要让张笑愚特地去强调一下她来自安慧堂一是为了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出什么事儿别找张笑愚,让皇上去找她,二也是有点儿私心。
安慧堂里女学生地位不高。
而林幼安刚考上安慧堂,便觉得这地方越待越不对劲。
“陛下,如今安慧堂有大量学生间相互辱骂之事,类我等女学生被起“挂件”等侮辱性称呼,我想,与那北山国所带来的陋习有关,由于我朝女子嫁人改姓,自己手中财务同夫家共享.........”
小皇帝离开没半个多月就是新戏开场的日子。
今天一早陈迎秋就换了那身身黑色新衫,平日里那个干净利索的布短衫早上也刚洗了,洗完晾好之后陈迎秋给当铺开了张。
“胸前绣了一大片花花草草!”前几天张凤竹看到这件衣服给出的评价是这样的。
开了门,陈迎秋在门口靠着闭了一会儿眼,转身要往账柜那去,还没走到那,就听到门口闹闹哄哄约莫十来个人的声音在大喊大闹。
陈迎秋简单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离账柜更近,懒得去门口看,于是径直回到账柜对账。
这帮人不是冲着当铺来的。
但是冲着当铺来的人倒是有不少。
陈迎秋刚前脚坐到柜后,后脚一身长袍马褂的曹寄殊就进了门,身边还跟着半个多月前见过的那个欧琼路。
平日里曹寄殊都是身着西国华服装扮,就最近少有的几次穿了北国和信国形制的衣服。但也不是说不好看,就是平日干净利落惯了,如今看上去有些——
“四爷,显胖。”
陈迎秋今日看到曹寄殊的第一句便是这句欠锤的话。反正大家都熟络,不会有人觉得这话有什么毛病。
“恰恰相反,陈掌柜显得太瘦,非常没有气概。”欧琼路脸上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我嘴欠我嘴欠。”
陈迎秋站起来鞠了几个躬,边赔笑边道歉。
“欧小姐不得无理。”曹寄殊理了理衣服。
“要批评人也要分清事物是非哦,寄殊。”欧琼路把目光移到曹寄殊身上。今日欧琼路不知道怎么把头发弄成了卷卷毛,头饰好像是白色的绒毛,一身西国的白色绒毛的长裙。活像一只毛茸茸的狐狸。
欧琼路转身离开,曹寄殊也跟着出了门。
新小昭目瞪口呆地瞅着出门的两个人,走到陈迎秋身边用手怼了一下,“三师叔啊,以前四爷说话是这语气吗?”
“真没听说过。”
行吧。
“欧阳琪,”曹寄殊和欧琼路坐了辆门口等拉活的那帮车夫其中的一辆车,一路去接杰斯先生,聊着杰斯。
“寄殊,我很好奇,陈掌柜为什么总喜欢在我在的情况下胡闹。”
“我们随时随地都会胡闹。”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在跟您开玩笑。”
早些年在西国念书的时候,杰斯不少帮助他们这几个信国的学生,因为信国建立不久,实在是有些地方信先帝当时根本照顾不到。如今杰斯先生来京中,不然曹寄殊实在不想和欧阳琪坐一个车里。
宫家字画铺。
宫修盛早早被宫绾儿轰出去给他姐夫腾地方。
“这身还差不多,”宫绾儿保持着刚刚因为孟岚枫穿的衣服个个她都看不上眼所以出现在脸上的一副嫌弃样,“坐包厢还整那么寒碜,像我怎么苛待你了似的。来,站起来我看看”
刚经受了一大堆品味否定的孟岚枫起身抖了抖深绿衫上面的褶子。
“当年刚成亲的时候还知道攒钱穿身新衣裳在我面前得瑟得瑟来着么。现在咋地啦,懂得省钱了”
“行啦,镯子戴上。”
俩人刚成亲那年宫绾儿打了一副金灿灿的镯子,俩人一人一个,平时在家里吃灰,逢年过节拿出来俩人戴上出去对外人的眼睛进行一个伤害。
不出所料,俩人刚踏进一间就迎接到了陈迎秋就被金灿灿地东西闪得目移一脸“不是很懂你们有钱人”的表情。
还有和他们一起进一间的陈迎秋他师父王谦和“两口子什么时候要孩子啊”的话,
的双重暴击。
随后陈迎秋反应过来。
“你们听戏就听戏,怎么都往我这点一卯啊!!”
翌日。
昨日挂着“映希班”的名去唱新戏,在后台被一句话都不问只看到陈迎秋这个人就劈头盖脸骂一顿的陈映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倒霉蛋陈迎秋刚忙完当铺来到“有茶“后台就看到了张笑愚在和他那个十来年也没乐意见的娘聊天。
人家笑愚大大方方地上来就叫“娘”,陈夫人大概也明白她什么意思,给张笑愚好顿稀罕,光夸儿媳妇就夸了半个钟头。
然后还没等这娘俩看到刚把脚迈进后台的陈迎秋,陈映川就跟蹲点似的出现在陈映川面前,骂些“你这逆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种在陈迎秋听来就是屁话的东西。
所以陈迎秋压根没搭理他,身体往旁边平移一步,从陈映川身边过去了,跑去跟张笑愚问了下他刚刚因为没在有没有错过什么东西。
他压根没打算跟一个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破话的人掰扯。
陈映川在入口还拿他从映昔班跑了还挂了映希班的名出来接活阴阳怪气。说这逆子有脸跑还有脸回来,脸够大的。
“行了吧你啊陈映川,这么老些人呢啊。”
被爹嘴了半天没回声的陈迎秋出冷子来了一句。
陈迎秋曾经跟师父王谦和聊过,师父说,这孩子不是先天就聪明,纯纯是在这么个没有干别的行的家耳濡目染出来的,搞得像个小天才。
就好像家里没读书的人的人家的孩子可能一辈子认不了几个字,读书家的人小孩五岁会北山国文。
所以前一段时间陈迎秋决定把功夫捡起来捡得就显得那么容易。再加上他平日懒踏踏地,显得像那个传说中里神仙下凡保佑的……什么玩意儿。
他自己当时和小昭弹那个弦子的时候也说过这茬。
张笑愚问过他,要不要进张家班,如此一来,不仅他能有一半的张家班还能让张笑愚得个免费无卖身契的劳动力。
“不干。”
某天晚上当铺前的石桌边,张笑愚和陈迎秋在大声密谋。
“上面有意来整束咱们了,最近我接班嘛,现在的情况是陛下刚来过这,”张笑愚抬手指了指对面“有茶”茶馆,“说过没有文令府令的野班不许卖座,还特意查了张家班的过往,知道我们二十年前就有了文令府的令。有茶当时如果找的是没有令的那帮顽固老头子,有茶肯定得让陛下把那个把柄抓住。毕竟当时在有茶办活动是陛下亲点的,也算是街检查的一项。”
“还有,这次的咱新戏座为什么卖得多啊,不就是有的人冲着“皇上来过”才来的。我们当时请你排戏的时候根本没想到皇上现在严查这事儿,压根没在意你有没有背景。”
“如果到时候人查到你身上说“啊,这皇帝点名表扬的茶馆里怎么还有没令的主啊”那咱们肯定得把刘大哥的名声毁了的。”
“没有令的可被查封好多家了,你想想怎么办。”
此时此刻跟陈迎秋一本正经说明这件事情严重性的张笑愚一点儿没有平时两口子闲聊时候的氛围,好像真的是一个请了大角的老板突然发现这角儿是个草根,而上面规定草根不让上台时候的老板和客的严肃对话。
“到时候再有人查你背景查到当铺里,这铺名义上你是掌柜,实际上是王师父的。你想想到时候王师父的声誉怎么办。”张笑愚绷着脸一一道出事情的利弊,“先说好,我有权把这个角换给和你一起排过戏的,所属映昔班新小昭。”
没等张笑愚列完所有利弊,陈迎秋就很少见地打断了张笑愚得话,“我挂映希班。”
听了陈迎秋这话的张笑愚瞪大她准备装出班主气质和人谈判而眯起来的眼睛。
“我有句有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迎秋拿起刚因为张笑愚吃完了里面的花生米而变空的碗沿儿掉碴子的碗给她倒了杯水,“我是要好好给陈映川甩甩脸子,笑笑你瞧好吧。”
听了这话,张笑愚板着的脸上出现了无奈的笑。
“缺不缺德你。”
“他应得的。”
说罢两个坐在在黑夜和当铺发出的光交汇的地方不约而同赞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