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别光顾着骂街啊,这么大一堆人涌进来是需要想个办法应对的吧!这人比现在店里的人都多,真的不会出现问题的嘛!”
跌跌撞撞跑到有茶茶馆内的王白看着自己家掌柜从容的样子,又慌张又无奈地问。
人,到处都是人。
自上次从义楼回到家后,王白便开始有些惧怕人群聚集,也因为王谦和家总有他的一群友人在,所以每天都多走几步路回自己家住。
刘木桦从容地握着刻刀,在已经接近了尾声的一幅“丹京城纹图”的最尾端刻下了一枚龙飞凤舞的落款——有茶。
而后无奈启唇,用听起来很软很柔和但又有些土气的丹京口音,配着刘木桦清透得似乎能穿过人心的声音,淡淡道,
“凌何班一向如此,明明戏届那帮挑三拣四的老古板最见不得这戏迷行径,但他们却能魂得风生水起,也不知究竟缘何。”
一向看不惯因喜欢唱戏的人而选择去了解戏的刘木桦看凌何班早就不舒服。相比较孟岚枫这因为张凤竹才去仔细钻研戏曲的人,凌何班的人则更加过分。
因为那些个迷根本不在乎戏,也不在乎他们追的人戏好不好。
只要有人敢说一点不好,肯定有人出来跳脚。实际上听过的戏少之又少,就算听了也不会在意内容,而是在意这被捧的人这场表现里到底帅不帅,美不美。
每次看到凌何班的那些迷们的事迹,刘木桦对孟岚枫便会看得更顺眼些。
最起码他会去研究戏,会背会记会把视线放在比张凤竹更有能力的前辈身上,会不加掩饰地夸赞张凤竹的对手。
当然坏处也不是没有,孟岚枫不愿意张凤竹其他的戏迷或者普通听众跟自己距离太近,所以每次遇到同样赞赏张凤竹的刘木桦总是抱有一定的敌意。
“喂,你最好离张老板远点啊!”
诸如此类。
人潮皆是汹涌往来,不论春夏秋冬,不论白日黑夜。人或是被推着前行,或是主动抉择,总归皆跨步前行。
所见之人所闻之事,人有异之。以常理论人自是不妥,以循规蹈矩为荣也不会使人全盘接受。
如此一来,倒是评价者思虑过多言之有误了。
更何况茫茫人海本就没有多少“理”之一字者,多是人凭自己所思所想和积累经验之解析,终择良木而栖,如此。
说到王白。
近日里在两个营生之外便是没日没夜的对着上书雪刃锦的本涂涂改改,或是脑子里成天成宿想着故事内容和走向,结果本来不算长的故事越写越长,走向也越发奇怪起来。
大抵是从小生活在村庄的缘故,王白起初的文稿不管是在他人还是在他自己看来都是有些平淡,充斥着大量的柴米油盐,人物情感也过于现实。
有人同她讲过这问题,王白也觉着出有些不对,可她也不觉得过于悬浮的人物和走向的故事就是对的。
那阵子王白还因这事,内心纠结了很长时间,尝试着用不同的方式说服自己,但脑中的两个观点她都不太接受。
一方面觉得若故事过于浮夸会脱离实际,让听者觉得不真实或让还不懂事孩子听去了等长大后会产生不切实际的想象,树立不好的人格。
另一方面觉得,现实中本就诸多不如意,看书或听书不太适合在故事里把自己原本生活中的诸多痛苦印象加深。
而自己和自己在心里掰扯了半个多月的王白最终选择用“我中立!我写的时候都加点还不行嘛!!”给自己的双方下达了“议和书”。
从而结束了自己和自己长达半个月的极限纠缠。
街对面一间当铺账房掌柜陈迎秋还没意识到呜呜泱泱的人群正来,正被坐在石桌边的陈映川用强硬语气拉去训话。眼下正忙着跟陈映川打马虎眼。
“哈哈哈哈是吗——我说我现在是坏神仙附体,现在跟你说话的不是陈迎秋,是天神之徒,你这么跟我说话可是要被雷劈的我告诉你哦。”
陈映川板着脸,“你小子和那个张什么学点什么不好,非得学什么请神,神神叨叨的。”
“哎呦我天,”这个语气词从陈迎秋嘴里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带着笑腔的,又讽刺又嘲笑的笑,
“也不知道谁让献祭教忽悠来着,这次没把你抓起来可真是你的好运,好运在我娘还没被你弄死,按大信法还抓不走你。还有脸嘴笑笑。”
对啊,怎么就没被抓走呢。
陈迎秋实在不想和陈映川多贫,忽而被打远处而来向对面而去的“轰轰隆隆”的声音所吸引。
“啊啊啊杨老板!!!”
“小梁!你这回是真的火了!”
“杨老板!!杨老板!”有个边跑边“哀嚎”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跑得头发都一团乱套了,手中却稳稳地,像拿着宝贝般地捧着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纸质品,“啊啊啊啊请务必把把这收下!”
杨二三没回头,杨二三的跟随者似乎也没注意到,人群中没人注意到。
比这姑娘疯的人多了,成百的人在街上呜呜泱泱地蹿,这对于十年前便上了榜一的杨二三来说根本就是小场面,没必要也根本不会在意。
但有个人注意到了。
“欸?姑娘这东西是给杨老板的?”在对于最前面,一如既往地履行着他自己探路的职业的梁邢注意到了这姑娘,一手结果了这“艺术品”。
“嗯嗯!这是我娘给杨老板做的!我娘让我带话说,我娘看不到之后总去听杨老板呢!”
“好好好,那我替杨老板谢谢您娘啦!”
领路人笑着抬手接过了那用纸折的有些潦草还有些塌但一看便能看出很用心很细致的纸房子。
队伍目的地内。
“啊,那小白要是嫌吵吵先去后台待着吧啊。”
刚刚雕龙画凤结束的刘木桦抬起头伸展了一下已经低了一个多时辰的脖子,还向两边歪了歪头,对王白轻声道。
刘木桦岁数也不算太小了,和王白一比差不多大上了十五岁,对王白的语气多少也像爹对闺女。
而且丹京方言中的一些词汇和尾音本就有“啊,昂,哈”这种减轻语气的词,听着就软些。
不像京中人说话,俩京中人在一起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跟谁吵起来了,听着就冲。
“好,那等到点我该回家了叫我。”
应下了之后,王白又猫着腰穿过人群,走回了后台。通过后台的路上一直摆着了几个桌位,并且一到下午会坐满,回到后台会特别费劲。
匾额于台上居中处,台子并不多高也不多宽,在被昏黄的光笼罩的整个有茶馆里,这台子便是唯一的显亮堂的地方。
台子不大,按照文令府去年冬天下达的尺寸标准来说,甚至比尺寸小两圈。但好在没规定说“不到标准的台子必须改造!”,所以刘木桦也没多管。
台周遭点着蜡的上有雕龙画凤的精致烛台两两摆于两侧,烁烁烛光似是将空无一人的三尺高台罩在笼中,而“笼柱”的房梁有张扬的龙盘在柱上,背景的黄色金色丝的幕布一同散发出的光辉映。
陈迎秋每回来都会被屋内精致的布置打心底里赞叹,然后附加一句,“这么有钱还顺我杯的吗?”
“哪是顺你杯哦,我光明正大拿的。”
刘木桦这人不似王谦和,王谦和来无影去无踪,正常情况没人知道他在哪儿所以也不会太知道他的故事。
而刘木桦的铺子就在对面,也有事儿没事儿就会往对过一间当铺去,按说互相的了解都应该是事无巨细的,可对刘木桦,大家也只知道他生从何来。
其余一概不知。最多是知道他是个体面人,哪哪都很体面,尽管他自己说自己穷得要死,就没钱买东西也要自己做出来的体面人。
“……我都不想再说你什么了……”被顺走大概有二十个不同材质的杯的陈迎秋无语道。
又是回到如今,陈迎秋为了离陈映川远点,特地违背内心,趁对面人群还没涌进一间屋里,钻了个空子进了有茶,从账台后来到了刘木桦身边?
瞧着刘木桦从容的样子和外头似要把这一趟街都拆了的阵仗,
“你不去组织下?”
“用不着我,张老板说把流程什么的全教给他们班里那个管家的了。我问她之前人家从什么角度去后台能不影响现在的客人,组织纪律的,连往我这乱扔垃圾后怎么罚的规定都定了。事无巨细嘛。”
说罢还给陈迎秋倒了杯水,指了指前方,似是让他好好看着这戏,“若不是张老板一口答应她能安排好啊,我可真不能同意让凌何班来。”
“是吗,这凌何班这么凶险呢啊?”陈迎秋十几岁就不再唱了,如今对这些也没兴趣,若不是为了张笑愚,估计现在还不知道有这么个班子。
“凶险不至于,就是整个戏届几乎人尽皆知的疯,曾经因为有个姑娘跟他在一起唱个带感情的戏,追着查人家姑娘的信息,最后连这姑娘她娘的岁数在上户籍的时候因为历法的问题少算两岁都翻出来了,给人家姑娘班子逼得封箱了小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