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狐耳美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生得粉面桃腮,一身粉衣,蝶翼般蹁跹的长袖探出一截白如霜雪的皓腕。

    面容自狼狈摔在杂草堆中的陆观棋衣襟一嗅而过,停在陆观棋面前三寸,呼吸轻轻撒落在脸上。

    “你……你不是女鬼?”

    温热的鼻息轻扑过来,陆观棋被调戏得煞白的脸涌上一片潮红,对上这张美人脸,便感觉不由心口怦然,忙不迭又手脚并用退了几步,心中默默念起清心诀。

    千阵宫的师兄们曾说,吾辈虽以观世间美景以感悟天地,但有一点需谨记,那便是美人,美人不比美景,越美的人、越有毒!

    而执掌情爱的邪祟——狐姬娘娘,容貌堪称人间一绝!

    还听神鬼志异中说有艳鬼能假扮成人、吸人精气……

    陆观棋掌中暗暗扣了一枚黑子,一向清澈而愚蠢的眼神充满警惕。

    “呆瓜,什么名不经传的女鬼、我可是威名赫赫的邪祟。”狐姬横了他一眼,被这幅恨不得与自己划清界限的动作冒犯似的,语气嗔怪:“关在沉山里的、你身为问道之人不会不知道吧?”

    说话间,四周传起惊天动地的动静。

    “人间、我真回人间了!”

    无数激动的邪祟身缚地锁从天而降,随手灭了蜂拥的恶鬼,顿时为艰难抵御的众人解了围。

    一众咋咋呼呼‘邪——邪祟!’、‘前有狼后有虎、吾命休矣!’、‘大师姐救命!’的喊叫声中,狐姬裙摆翻飞,脚步盈盈地冲一众邪祟走去,抬手轻拍了拍。

    收到讯号,乱舞的群邪顿时安静下来。

    陆观棋这才发现,狐姬赤足腕扣着一枚玄铁锁环。

    “怕什么、我们可是听宁昭大王差遣来救你们的,还是你们和我们大王有仇。”

    狐姬率领一众邪祟笑吟吟地冲众人行了一礼。

    邪祟的行礼,画猫不成反类虎,活人们依旧满脸惊惧,瑟瑟聚集在一起呐呐道:“没、没有。”

    瞧他们没出息的样,狐姬美目一转,主动与领头的伏重峦套近乎:“这位少侠,瞧你衣着,你可是大王的师弟?往后我们可是一家。”

    “谁和你们是一家?!”

    伏重峦持剑拍开狐姬的手,剑指着她,满面庄重道:“如果你真对大师姐忠心,绝不会在此将师姐的身份公之于众,带着邪祟行走十四州,仙门百家定然会加大围剿力度!所以你定有二心、休想攀扯我们大师姐!”

    心思给拆穿,狐姬并不恼,笑了两声,“呵、挑拨离间被你发现了。”

    伏重峦一噎:“你!”

    “不过那又有什么用,你分得清我与你们师姐。”

    狐姬莲步轻移,鬼魅般出现至伏重峦身后,一只素手牢牢按住剑,另一只手推他去环顾四周人充满忌惮的目光,下巴柔若无骨地搁在他肩上轻轻叹息。

    “但瞧瞧他们的眼神,等放他们活着离开雾阴岭,我们大王怕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他们可懒得分谁心怀鬼胎、谁忠心无二。”

    此言确实属实。

    所以当邪祟押送着活人到蜃龙顶时,宁昭不经意向千阶下瞥了一眼,便见被半强迫登阶的众人一抬头,眼尖发现恶鬼之中那股冲天邪气,就如耗子见了猫,飞快低下头。

    这段路短短时间内,大伙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

    先前箓城的异样悉数归结至宁昭头上,众人心惊肉跳:说不定她入邪了、丧心病狂决定报复人间,这才劫持了箓城!

    除玄光宗弟子外,其余人对此猜想都深信不疑。

    打头的狐姬对这些人心中所思所想心知肚明,刚作完妖,心情大好,遥遥冲宁昭温柔一笑:“大王,您的差遣已办好了。”

    她做的是阳谋,半分不怕宁昭发难。

    而金门封内,墨老城主派了个城民,通知挪移阵已起好了,只需人到齐便可发动。

    燕行剑锋一挑,逼退一面金门封的恶鬼,道:“现在撤?”

    他虽说的疑问句,实则身影已经闪至宁昭身旁,虚虚握住对方未握刀,早已冰冷的手。

    确实该撤。

    墨老城主择阴时,以万人被折磨至死、极冤极怨之阴魂为祭,汇聚起一片至阴之地,九幽作为死魂之界,自然展开阴门,将此处纳入九幽境内。

    一剑落,可斩百鬼。

    但穿过阴门降临人间的恶鬼,何止万数?!

    这早已不是一人之人可挡,要由仙门百家合力施阵封锁此地,才能将损失降至最低。

    “当然不。”

    宁昭咬紧牙关,燕行看见她微微偏首,凌厉的眼尾如刀刃横出,其中狠色触目惊心。

    她一字一顿道:“阴气属水,无法拒绝沉山之力的吸收。”

    阴门开,本质上是此地阴气过重,九幽因此展开门户,但当阳气重新压制阴气,阴门自闭。

    话到最后,宁昭不禁嘲弄地轻笑了声。

    没想到一开始让她烦闷的四肢冷滞感,现在却成了她能抓住的,箓城唯一的救命稻草。

    “宁昭昭——”

    燕行眉心猛然一跳,指骨想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可宁昭已经抽手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地落至陆观棋面前。

    伴随‘嗖’一声破空之音,宁昭御刀冷着脸如神兵天降,厉声问:“陆观棋,你是千阵宫弟子,应该会聚阴阵吧?”

    语气冷冽得像但凡说个‘不会’,就要暴怒而起砍了自己的头。

    陆观棋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答:“会是会,但这的阴气已经够浓了,布聚阴阵做什么?”

    阴气侵入五脏六腑,冷得厉害,宁昭只觉得说话都仿佛口中含着冰,冷冷撩起眼皮,忍着每说一句话的疼:“我带你拯救人间、青史留名。”

    陆观棋:“……”

    刹时间,一股浓浓的重任感袭来,压得他只想纳头便拜,高喊:邪祟老大、您认真的吗??

    他也算千阵宫天才弟子,脑子灵活得很,一转脑筋便想到聚阴阵的用处,哆哆嗦嗦地提出建议:“您想利用聚阴阵关闭阴门?但没有什么天材地宝能吸纳抵消这么重的阴气,聚而不除、阴气还是会吸引阴门大开,根本没用啊。”

    “有。”

    宁昭抬起未持刀的手,伸到陆观棋面前。

    那是一只布满冷霜,因着阴气入体,肤色惨白,薄薄的皮肤下青紫筋络如蜿蜒的山脊,根根暴起。

    宁昭垂下凝了朵朵霜花的眼睫,道:“我就可以。”

    “人作阵眼??”

    陆观棋一惊,正要评估下究竟可不可行。

    下一瞬,一只手扣住了宁昭伸出的手腕,青年用力扣住那只冷僵的手腕,宁昭浑身冰冷,更显得那只紧贴上来,温热的手掌滚烫。

    燕行用力握住宁昭的手,压下,走前一步拦在二人之间,道:“任何人都可以,她不行。”

    宁昭皱起眉:“为什么我不行?你明明知道只有我行,之前你在沉山推我下去、炼成后天邪祟时也没见这么婆婆妈妈。”

    “……”

    燕行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静了一小会。

    “那我现在后悔了。”

    “我后悔将你牵扯进来,这座想害我们的城、也不值得你这样做。”

    燕行垂眸看着她。

    那一刻,宁昭再次从那双深黑如墨的眼眸中,看到自己跌下沉山裂隙时目睹的,熟悉的,晦涩难懂的神色。

    想起那句莫名其妙的‘如果你死了,那我做你的未亡人’,宁昭甚至有个离奇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与自己见他受罪幸灾乐祸不同,见到自己痛苦时,他似乎同样也很难过。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宁昭仍旧静静与他对视。

    熟悉玄光宗大师姐的人都知道,她性情坚定,只要认定的事,就不会回头。

    慢慢地,燕行妥协地五指微松,忽而开口道:“一个条件,喊无福出来、让它将福运借给你。”

    宁昭微微拧眉:“那些福运不是我的东西。”

    “只借用,而且还是受我指使,若那些被窃了福运的亡魂要来讨债,就报我的名字。此番是我拉你入水,诸般业障,自然理应由我替你承担。”

    燕行垂眼看着宁昭持刀的手。

    冷霜缀在宁昭细长匀称、溅了几滴殷红的指间,像冰天雪地里生出几枝傲气红梅。

    “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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