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雅蜜每每想到自己从奇异鸟嘴里救下银子,就会特别骄傲,特别想向人炫耀,可是这个事情除了小麦,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那是阿爹离世不久,雅蜜才满五岁,还是一个不足三尺高的粉嫩小娃娃。

    那天,雅蜜一头扎进碧潭里捕鱼,小麦在岸边收拾鱼。五彩的奇异鸟拍打着巨大翅膀从潭面上掠过,潭面上激起层层细浪,雅蜜浮出水面,一抬头被一道银光晃了眼,只见到奇异鸟嘴里叼着一尺来长的小银蟒,小银蟒的鳞片闪闪发光,奇异鸟挥舞着大翅膀飞过自己的头顶,飞向碧潭另一端的通天树。

    出于好奇,雅蜜奋力游上岸,仰着头追着奇异鸟,赤脚狂奔。

    爬过怪石坡,踩塌了几座食藓兽的窝,穿过刺葵丛,胳膊和腿上被刮开几道口子,抓住榕树藤条,惊扰了正在交欢的凤头长颈斑鹊,飞荡到高耸入云的通天树下。

    通天树高不见顶,直插云霄,被姆弥族奉为神树。

    通天树的树皮极其光滑,不但光滑,树皮上有一层粘稠的胶状保护膜,人的手脚只要贴上树皮就会滑下来,完全攀附不住。即使在树皮上钉入楔子,楔子瞬间被树干弹出,树皮恢复原状,斧子,锯子,凿子,砍刀……等等任何工具,只要伤到树皮即会被反弹,同时树皮瞬间修复。

    栖居在通天树上的奇异鸟自然也被认定为神鸟。奇异鸟除了有五彩斑斓的漂亮羽毛,并没给姆弥族带来什么好运。奇异鸟主要以叼碧潭深处的大鱼为食,尤喜大鲵。但是这只神鸟好挑衅,对族人们并不友好,经常会叼走族人们晾晒的鱼干和衣物,盗走族人自家石头墙上镶嵌的宝石,和大门上的守护盘结兽打架。更有传说,奇异鸟会叼走小孩,这些年没听说哪家的孩子被奇异鸟叼走,倒是经常看到奇异鸟俯冲到碧潭深处叼大鱼,偶尔也会看到奇异鸟在密林里捉住离群的小兽,能捉小兽自然可以捉走小孩,所以没有人会去招惹奇异鸟。

    雅蜜站在十人宽的通天树下,喘了几口粗气,向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掌,手按在通天树光滑的树皮上,试着向上蹿,蹿上去就掉下来,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

    雅蜜绕着通天树走了一圈,拍了拍通天树滑腻腻的树干,这望不到顶的通天树要怎么爬上去呢?雅蜜思考片刻有了主意。

    雅蜜用指甲抠下一块通天树的树皮,树皮瞬间重新长出。雅蜜掐算着树皮重新长出的速度,伸长手臂用指甲抠住上面的树皮,用极快的速度伸臂再抠住再上面的树皮,双脚悬空用不上力,自己小小的身体全凭十个手指的指甲吊在树干上,一点点向上移动。

    极快地重复着,伸臂,抠树皮,向上爬,伸臂,抠树皮,向上爬。指甲翻开脱落,鲜血直流,伤口瞬间愈合,指甲重新长出来,雅蜜强忍疼痛,咬牙坚持,再继续伸臂,抠树皮,向上爬。

    姆弥族世世代代只有族长后裔具有瞬间重生力,雅蜜继承了阿爹的瞬间重生力。瞬间重生力,听上去是神奇的能力,人人都想拥有,但是每次伤口愈合瞬间重生就会消耗大量元气,伤口瞬间重生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即使是指甲脱落这样的小伤愈合重生,也需要休养一日,像这样反复脱落重生至少需要休养几日才能回访元气。如果是脏器受到重创,瞬间愈合重生后会进入漫长的沉睡休养,甚至永远不会醒来。

    雅蜜这时候可想不到那么多,只要救下小银蟒,自己回家睡上几天几夜也值得。

    雅蜜双手的指甲翻开又愈合,翻开又愈合,不知道反复多少次,终于看到奇异鸟的鸟窝。

    雅蜜舔干手指上的血渍,长舒一口气,瞪大眼睛打量着眼前巨大的鸟窝。叹为观止,不可思议,比雅蜜家的正房还大,与其说是鸟窝,不如说是一座宝石宫殿,奇异鸟的鸟窝用五彩碎石垒成,其中不乏谷中稀有的宝石,很多都是族人们镶嵌在自家石头大门上的镇宅之宝。看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宝石,雅蜜心道,“这哪里是鸟窝啊,天庭宫殿不过如此,应该叫奇异宫。”

    雅蜜被眼前的宝石迷惑,几乎忘记身在何处,贪婪地抚摸着一颗颗宝石,指尖暗暗用力试图抠下来,忽听到奇异宫里传出奇异鸟“咕咕”的叫声,雅蜜这才意识到,一路艰辛追到这里是为什么,是为了救小银蟒,怎么就被眼前的宝石迷惑住了?

    雅蜜蹑手蹑脚地走进奇异宫,只见小银蟒被丢到一边,五彩的奇异鸟正趴在一颗鸟蛋上,闭着眼睛专心孵蛋,时不时地发出咕咕声。

    奇异鸟一生只生一蛋,要用数年来孵化这颗“独生蛋”。小奇异鸟出生时体型和妈妈一般硕大,五彩瞳仁,羽毛绚烂,即要大量进食。奇异鸟妈妈孵化出小奇异鸟后自己的体型一年比一年缩小,直到寸余,彩色羽毛先是蜕变为雪白,寿终时全身透明而消失。

    雅蜜屏住呼吸,看着通体银色的小蟒蛇痛苦地萎成一团,心生怜爱,俯身轻抚着小银蟒,心道,“小银蟒,你再忍忍,我一定救你。”

    雅蜜抬眼看向奇异鸟,奇异鸟仍闭着眼睛,雅蜜一不做二不休,捏起小银蟒揣进怀里,就在这时,奇异鸟睁开眼睛,五彩瞳仁瞬间变为红色,怒视雅蜜。

    雅蜜毫不胆怯,碎碎念,“奇奇,我知道你抓来小银蟒是要喂给即将出生的宝宝,对不对?看在我每天捕鱼都分给你的份上,你把小银蟒让给我吧,它肯定没有鱼好吃。”奇奇是雅蜜给奇异鸟起的小名。

    别人都惧怕奇异鸟,雅蜜不怕,雅蜜和奇异鸟是有点儿交情的,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

    姆弥族水性差,喜细工,偏偏雅蜜不喜女红,却无师自通水性极好,亲水擅捕鱼。小麦怕水,雅蜜在碧潭里捕鱼时,小麦只能等在岸边,收拾收拾雅蜜捕到的鱼。

    姆弥族其他族人只在浅滩撒网捕鱼,浅滩只能捕到小小的鱼,奇异鸟看不上小鱼,从不在浅滩叼鱼,互相妨碍不到。

    最初,雅蜜也在碧潭浅滩捕鱼,族人们认为雅蜜是不祥之人,每次看到雅蜜,虽然人家嘴上不说什么,但行动上会有意避开她,雅蜜也知趣,“你们不理我,不想看到我,好,我躲开你们,我去深潭里捕鱼好了。”

    于是,雅蜜一猛子扎进碧潭,练习屏息,潜水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潜水深度一次比一次深,越游越兴奋。深潭里有数不尽的大鱼,傻乎乎围着雅蜜打转,一抓一个准儿。

    有一次,奇异鸟俯冲到碧潭里叼到一条大鲵,由于大鲵体型过大,奇异鸟没能一下叼起,大鲵扑腾扑腾就挣脱开了。碧潭里的大鲵很稀少,奇异鸟数十日才能叼到一只,这次怎么能轻易放过。奇异鸟不死心,展翅飞向更高处,掉头急速俯冲进碧潭再去叼大鲵。这回大鲵学聪明了,就在奇异鸟的长喙进水的一瞬间,大鲵反扑过来咬住奇异鸟的脖颈,奇异鸟刚一张嘴哀嚎,清凉地潭水直灌入气管,奇异鸟痛苦万分。潜在深潭捕鱼的雅蜜眼见着这一幕,迅速游向奇异鸟,大鲵察觉到雅蜜游过来,放开奇异鸟,自顾自向深潭游去。好在大鲵只咬下奇异鸟脖颈一大撮羽毛,并未伤及皮下血脉。雅蜜拖着奇异鸟一浮出水面,奇异鸟就扑打着翅膀惊魂未定地飞走了。

    自从这次过命的交情之后,雅蜜只要在潜在深潭里捕鱼,奇异鸟都会出现,发出友好地鸣叫。即使奇异鸟已经吃得饱饱了,也会时不时俯冲进深潭,似是打招呼,也似是感激。

    此刻,奇异鸟眯眼睨着雅蜜,见擅闯奇异宫抢夺猎物的人是和自己有过命交情的雅蜜,瞳仁随而由红色变为橙黄色,闭上眼睛,神态自若。

    雅蜜见奇异鸟瞳仁变黄,说明救走小银蟒是可以商量的,雅蜜柔声道,“奇奇,这样,这样,我今日捕大鱼都给你好了,你孵蛋辛苦,多吃一些,多吃,多吃,再有晚些天我会捕条大鲵给你即将出生的宝宝,怎么样?这样可以吗?”

    雅蜜见奇异鸟仍闭着眼睛,又补充道,“奇奇,你也知道的,大鲵不是那么容易捕到的,你给我几日时间,我定会捕到。小银蟒就让我带走吧,你看它都受伤了,多可怜,不过这不怪你,你放心,我会给它治好的。”

    大鲵稀少又敏捷,雅蜜从来没有捕到过大鲵,此刻既然说出来,雅蜜就一定会做到。

    奇异鸟再次睁开眼睛,瞳仁由橙黄色变为黄色忽而又转变为明亮的绿色,雅蜜喜道,“瞳仁变绿,你同意啦!奇奇,你最好了,咱俩是好朋友。”

    雅蜜小心翼翼地将没有生息的小银蟒揣到怀里,退出奇异宫,顺着通天树光滑的树干飞速下滑,直冲向守在树下的气喘吁吁的小麦。

    小麦张大嘴巴没等惊呼出声,已和雅蜜撞成一团。俩人滚了几圈,被踩塌窝前来理论的食藓兽挡住才停了下来,雅蜜利索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小银蟒,看了又看,只见小银蟒耷拉着脑袋和尾巴,不见生机。小麦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慢吞吞地站起来,雅蜜咬了咬嘴唇,坚定又怜惜地轻抚着小银蟒的脑门,“你从此刻起叫银子。银子,你给我打起精神,我一定会救活你。”随后向小麦使了一个眼色,转身便跑,小麦稳了稳神跟着雅蜜飞奔回家,几只食藓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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