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师弟，你说什么？”

    眼前的少女撑着额头，眉心紧蹙，完全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墨无白手中的筷子微微顿了顿，认识她这么久，从未见过她对待美食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真的这么担心魏泠胥？

    他微微淡笑道：

    “我是说，师姐你先吃点东西呗，吃完我们就回去。师姐和师弟......不会有事的。而且，即便通不过这次考核，顶多去不了无极宫阙，除了那第一的奖赏，其余的奖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师姐若想要，到时候和魏师弟一起拜入我合欢宗不就行了？”

    黄美丽噢了声，将手放下，拿起筷子，刚夹了片藕放入碗中，又心神不定将筷子放下。

    “墨师弟，你......你有没有见过妖王，他是什么样子？”

    墨无白眉头微蹙：“师姐怎么突然问起妖王？”

    “哦......只是好奇。我之前在多灵宗的时候，听师弟们提起过他，说他很厉害，修为极高，但是个凶虐无比，见人就杀的怪物......可是我们先前在混街的时候也见过妖，好像并不是所有妖都这样。所以，我很好奇，作为一族之王的妖王，是不是真的就如世人所说的这样？”

    墨无白也将筷子放下，指尖拎起手边的茶壶往茶杯到了一杯水。

    “嗯......师姐你忘了，妖王在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所以妖王嘛，我也没见过。不过，倒是听师傅说起过。”

    花间时的原话是：“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坏，人族妖族都可能坏。只不过，所有人都有立场。妖非我族类，站在人族的立场，妖族便是好的，也是坏的。”

    墨无白重复了一遍，“妖王是整个妖族的头头，这么算下来，当然他就是顶坏的。所以顶坏的妖，见人就杀也不奇怪了。”

    不过，墨无白没说，花间时还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若不是站在人族的立场，妖族所做，也就算不上什么坏。而人族，也就算不上好。”

    黄美丽眉头皱得更紧了，书中她看到的地方，没有妖族多少事儿，对妖界的了解仅限于原书中开局的背景，人妖魔混战，妖王被人族十一大门派联手镇压至圣灵湖底。可是上次白骨精的意思，妖王在圣灵湖中庇护了魏泠胥三百年，并且还在锁妖针松动之际，将他送出了圣灵湖。

    若妖王真是个见人就杀的妖怪，怎会出手庇护一个普通人类的小孩？

    还是，这一切只是巧合......？

    “妖王确实修为很高，”墨无白想起花间时所说，三百年前十一大门派元婴修为的修士联手，实际上也没打过他，多亏当时妖族的内斗，妖王被提前下了毒，他们才得以将他封锁至圣灵湖底。“不过现在他已经被镇压至圣灵湖底，虽然锁妖针有所松动，但离他出世，恐怕还要等上好一阵子，师妹现在实在无须担心。”

    黄美丽点点头，她倒不是担心妖王出来杀了她。

    “那......我们上次在机柕阁见到的那个阁主，墨师弟，你对他可有了解？”

    方才在魏泠胥的幻境之中，出现了那阁主的身影。说明魏泠胥之前应该认识他才对。可是......无论是第一次在多灵宗见到花妖，或是上次在机柕阁里再次遇见，魏泠胥根本没表现出来认识。他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墨无白摇了摇头：“我第一次去机柕阁的时候，他便是那儿的阁主。只知道此人极度爱财，只要能提供报酬，人妖魔三道的生意都做，也不怕得罪什么人。只能说，他修为应该不低，且背景复杂。”他将茶杯放到黄美丽桌前，“师姐，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妖族的事？”

    黄美丽端起茶杯抿了抿，遮掩道：“呃，就是随口一问。师弟，我吃饱了，我们回去吧。”

    花妖......准确来说应该是机柕阁阁主，既见过她，还见过魏泠胥，总觉得他和他们会有什么关联。得找个机会再去会会他。

    墨无白见她碗中的菜根本就没有动两下，回头让老板装了两个鲜花饼带上，塞到了黄美丽手中。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回到占星门，场上已经没有多少弟子的身影。顾青羽和周凝乐也前后从幻境中出来。

    等到夜幕完全降临，魏泠胥还端坐在阵法之中。矮桌前原本守着的修仙前辈只剩下药王谷的谷主和洛河山庄的人，其余的座位也空了下来。

    魏泠胥自始至终眉心紧拧。黄美丽垂腿坐在占星门旁的石阶上，心中隐隐升起担心。

    系统给她的技能，每日只能用一次，今日的已经用完，下一次，只能等到子时之后，而且时间也仅有两刻钟。不知道魏泠胥现在在经历些什么？

    顾青羽顾及其他合欢宗弟子，也担心青宴的状况，所以先行回了住处。

    “师姐，要不你先回去睡？我守着魏师弟也是一样的。”墨无白道。

    黄美丽摇摇头，拒绝了墨无白的提议。她也不是非想守在这里，可是魏泠胥的安危和她的命有关系，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总觉得不太放心。

    月亮被乌云隐去，眼见阵中只余十来人。

    魏泠胥应该不会出不来吧？

    黄美丽掰着手指头算着时间，子时一到，她立刻找了地儿，“墨师弟，我先睡一会儿，有事叫我。”

    口诀再一次响起，黄美丽再一次到了魏泠胥的幻境之中。

    这一次，她成了街边耍猴人手中的猴。她伸着脖子垫着脚尖往四周看去，没看到魏泠胥，却被一个清丽少女和她身旁的中年男子吸引了目光。少女一双凤眸明澈若水，格外沉静。身旁的男子一身白衣，面若冠玉，笼着一股仙姿玉质之气。黄美丽看着那张脸，不知为何，突然很诡异地想起了掌门那张满面胡须的脸。

    那清丽少女买了串糖葫芦，转头撞上一个乞丐。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愣了愣，少女率先开口：“你想吃冰糖葫芦吗？这里，这一串都给你。”

    那乞丐生得一双斜挑而漂亮的眼睛，正是魏泠胥。

    过去了这么久，魏泠胥的幻境怎么才到这里，怎么还是乞丐？

    这么看起来，他应该没和花妖走。

    画面破碎，下一幕已经到了多灵宗内。是少女和魏泠胥分别的场景。

    少女眉眼长开，越发清冷动人。黄美丽望着眼熟的脸庞，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就是原书的女主，顾青羽！先前送冰糖葫芦之时，应该是魏泠胥和顾青羽的初见。

    那先前她看到的那个俊朗的男子，是掌门？？

    掌门没有胡子的时候，竟然长成那样？黄美丽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顾青羽这个时候大概十五六岁，脸上青涩尚未全褪，绝世美人的影子已有端倪。合欢宗的花间时亲自来多灵宗接她，离别之际，魏泠胥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背影站了许久......

    黄美丽站在魏泠胥所在的树上，睁着豆大的眼，歪着头和魏泠胥一同目送他们而去。正看着，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与此同此，一声嘲弄的冷哼传至耳中。

    黄美丽睁开眼，技能被打断，她再一次回到了占星门内。散落在占星门一侧的石头不知道何时滚到了她脚边，而她身侧不远处站着先前坐在她身边的蓝衣弟子。

    墨无白正从远处走过来，将一件外套递给她：“师姐，你醒了？”

    黄美丽捂着脚踝，瞪了那蓝衣男子一眼。

    墨无白看过去：“师姐，怎么了？”

    黄美丽摇摇头，接过墨无白手中的外套：“多谢师弟，没事。”

    她目光再次落到场上的魏泠胥，才发现那公主也还坐在他身边。那蓝衣男子估计是在等洛河山庄的那公主。

    她现在还有事，后面再和他算账。

    魏泠胥的幻境之中，记忆与梦中的场景交织，一遍又一遍重复，到最后完全变了模样，眼睁睁看着爹和娘被魔兽得的尖牙一点点撕碎，火光与血光漫天，而他站在一旁，胸中窒闷剧痛，却无能为力......

    掌心的青光蝶一烫，魏泠胥才骤然回过神，察觉自己这是陷入了幻境。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若不是师姐给他的青光蝶，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画面斗转，眼前闪过与顾师姐和师傅初次相遇的场景，他这一次意识很清醒，知道这只是以往记忆的回溯，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未多加干涉。

    黄美丽再次进去的时候，发现魏泠胥已经不在多灵宗，眼前是一片亭台楼阁，看地貌很像合欢宗。而她似乎成了什么虫，趴在一朵触感湿软的浅黄色花瓣之上。

    掠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看过去，白色轻纱飘荡鸳鸯亭之外，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背对她静静站着。

    透过朦胧的轻纱，能看到还有位女子背对他们端坐在石桌前，婉转的琴音从指尖泻出。

    视线受阻，看不太清，黄美丽这次没有翅膀，蠕动着爬了半天，才挪动不过半尺距离，终于看清了眼前白衣少年的侧脸，挺鼻深目，是魏泠胥。

    风吹起轻纱，看到轻纱之内的人，她身上霓裳羽衣，头佩珠钗。黄美丽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顾青羽。

    ......人世幻境中，有真实发生过的场景，也有一些基于当事人欲望，幻境自行勾织出来的虚构之景。魏泠胥的模样，和他现在的长相无异，所以应该是在顾青羽离宗之后，那......现在的场景是魏泠胥的幻想？

    琴音袅袅，随后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一片沉静，仿佛在等候着什么。

    魏泠胥站在亭廊之前，瘦削的下颌紧绷，一双斜挑的冰眸深沉得如同暗湖。

    他站了很久，而后脚步轻抬，走了进去。

    黄美丽有种不好的预感，即便身为一只虫，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旖旎气氛。她心脏扑腾腾地跳着，魏泠胥这是......要干嘛？

    不会要在她面前上演那什么吧......

    虽然黄美丽前世吊儿郎当，喜欢吹牛，然而这方面的经验，她不仅没有吃过猪肉，甚至没有见过猪跑，是完完全全菜鸡。

    虽然在经验上是菜鸡，但并不妨碍她内心蓬勃的求知欲。她知道非礼勿视，自己不应该看，然而身子就仿佛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反正这是魏泠胥自己要想象，不是她故意要看的。

    魏泠胥目光落在石桌前的那道身影，犹豫良久，终于抬步走了进去。

    绕过石桌，那双纤细若葱白的手指在琴间拨动一番，琴音又起，袅袅绕过耳畔。眼前的少女微微低着头，墨发上插着一支琉璃黄棣棠簪，露出瓷白细腻的额头。

    手指拨弄，而后又止，从黄美丽趴着的位置看过去，只看到顾青羽抬了头，与魏泠胥相视。

    魏泠胥冰冷而幽深的眸子看清眼前人的面孔时微微一张。

    眼前的少女一双鹿眸，黑曜如夜，明灿若星，带着一如既往的俏皮灵动。唇畔的笑意盛在左侧的笑涡里，琴声已止，他却仍觉得隐隐有什么在撩拨着他的心弦。

    “师弟......你来了。”她低低地唤了声，音调逶迤无比。

    眼前的“黄美丽”从石桌上站起来，合欢宗柔软而轻薄的羽衣将她美好的身形勾勒的清晰无疑。

    她往前走了两步，如玉的手攀上他的腰。在他劲瘦的腰间绕了绕，而后缓缓挪至他胸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衣襟。

    “师弟，你可喜欢我这样的打扮？”

    魏泠胥脊背挺直，风将他的墨发吹动，拂过略僵硬的脸颊。

    黄美丽从花瓣上艰难地支起脑袋，只瞧见魏泠胥斜长的眼角泛起桃红，冷淡的眼底有克制的情愫溢出。不过他仍站着，唇瓣紧抿，双手垂在两侧，没有任何动作，任由身前的顾青羽手指在他身上乱摸。

    敢情魏泠胥喜欢这样的？

    黄美丽忍着脸颊的微烫继续看着，风中偶尔传来几句二人的低喃，她完全听不清楚。

    “黄美丽”往他身前微微一倾，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身前，浅浅的气息交织。

    魏泠胥眉心不由自主蹙起，她的声音落到他耳畔，无比勾惑：“师弟，你可喜欢我？”

    手指向上滑动，抚至他修长而微冷的脖颈，肌肤相触，带来一阵微麻。抬起的眼含情脉脉，唇畔的笑涡像是盛了酒：“可喜欢我这样做？”

    魏泠胥垂下的指节微微攥起，一股微微的热气从他心间升起，“师姐......”

    不要这样。

    若她这样，他会忍不住......

    魏泠胥的手再次攥了攥，眼神幽深如寒潭古井，浓黑的瞳仁开始漾出丝丝涟漪。

    见眼前的人没有反应，“黄美丽”哼了声，撒娇道：“师弟，你怎么动都不动，难道是不喜欢我？”

    魏泠胥皱着眉头，对上眼前黄美丽的脸，下意识启唇，“不是。”

    “......那就是喜欢我咯？”

    “黄美丽”胜利一般轻笑，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和湿软有意无意划过他的耳侧，语调逶迤：“师弟，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不过，我还是想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少女身上淡淡的皂香传入他鼻尖，她微微拉开距离，扑闪着大眼睛看他，似乎在等着他回答。

    绯红攀上魏泠胥的耳尖，他漆眸微转，他喜欢她么？心中升起一个隐隐的答案，迎上少女炽热的视线，模糊的答案渐渐变得清晰。

    她都喜欢他那么久了，他喜欢她一下，也没什么。

    于是他道：“我自然是.....喜欢师姐的。”

    少女似很开心，眼中的星辰破碎成万千流星，明耀闪烁，皆数落在他心间。

    她再一次凑近他耳畔，几乎贴上他冷白耳垂：“既然师弟也喜欢我，那，我们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好不好？不要管什么修仙不修仙了，我只想和师弟在一起。”

    留在这里么？......不行......

    见他犹豫，她柔软的唇瓣蓦地含上他耳垂，低喃再次溢出：“就一辈子在这里，好不好？”

    魏泠胥直挺的脊背一震，长睫之下情愫暗涌的斜眸一凝，耳畔的柔软令他陡然惊醒，突然回过神，眼中所有的旖旎不再。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额角青筋微显。

    他在干什么？

    *

    “师姐，你怎么了？”耳畔传来墨无白含着担忧的声音。

    黄美丽猛地抬起头，只觉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师姐，你怎么脸这么红？”墨无白难得认真，手背在她额头上一碰，“额头也这么烫！着凉了？”

    黄美丽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约莫是满脸透红。她按了按额头，不知道怎么和墨无白解释她的经历。

    “呃，墨师弟，我没事，可能是睡得太热了。呵呵。”她将身上墨无白的衣服取下来，站起来转过身，“吹吹风就好了。”

    墨无白半信半疑接过衣服。

    见墨无白没再注意，黄美丽悄悄扭头瞥了眼魏泠胥，夜色中他冷白的脸似乎也泛上了一抹浅红。

    两刻钟已到，黄美丽没有办法再次进入他的幻境。

    夜间的凉风含着药王谷灵植的清香拂面而过，黄美丽稍稍恢复了平静，坐回原来的石阶。

    心中的八卦之力消散。视线再一次落到阵法中的那抹白色身影，眼前浮现出他与顾青羽在凉亭中耳鬓厮磨的画面，惊叹之余，胸口却开始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淡淡窒闷。

    原本还想着等这场考核过后，她便去探探他口风，看看他愿不愿和她成亲。可，魏泠胥幻境之中所思所想的人皆是顾青羽，根本没有必要再问。

    那所以，她现在心头的闷涩和失落，是因为魏泠胥不喜欢她她完不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