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乌篷船的速度极为缓慢地行驶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木浆轻轻晃动,在水中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逐渐荡漾开来,一直延伸至河边。

    那人一身乌黑的圆领袍,斜阳照射之下,袍子中的细细密密银丝闪闪发光,才缓缓显示出他的身份。

    他还是那副样子没变,只是眼神之中,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似乎之前那个冷漠的太子不见踪影,留下来的只有眉目温情,手段狠烈的大周皇帝。

    他似乎很惊讶会看到她,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而随后回归一如往常的平静,静静地看着她,似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船尾水流渐渐拉长,乌篷船顺着微风渐渐飘向远处,姜肆的衣角也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周围传来的嘈杂之声,她都置若罔闻。

    只是静静对视,便可牵动她思绪万千。

    不经意间,那荷花香包被她紧紧握在手中,都略有些变形。

    那桥上的老板看到自己的香包被这么作弄,不禁有些怒火,“姑娘,你这都捏坏了。”

    离云彻神色恍惚,才反应到自己的手中还我这个香囊,脸色不免有些尴尬,食指弯曲摸了摸鼻子,“这个我要了。”

    银两付清,老板脸上才露出了别样的笑容,“姑娘慢走。”

    她缓缓从桥下走过,一路上来来往往过客匆匆,摩肩擦踵几轮,离云彻才终于走到桥头,几处茶楼酒肆零零散散,却不像桥对面那么人多了。

    斑驳的树影投在青石板的地面,不少的垂髫幼童在此乘凉,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离云彻往远处看去,几处炊烟袅袅,似是城郊的村落。

    估计无甚风景可看,她缓缓转过身去,正巧看到姜肆从桥下缓缓走来,夕阳的余晖倾洒在他的身侧,玄色袍上的银丝若隐若现,离得如此远,她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龙涎香的气味,萦绕在这并无任何特殊的村镇。

    “我没想到你会来。”

    姜肆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让她始料不及,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如同木偶一般。

    夕阳沉沉落下,没入溪水之中,天边徒留几丝微光。

    “这种热闹,我当然会来。”她有些自嘲地笑笑,也不再留恋后面的幽静村庄,转身投入闹市之中。

    桥上的人流还是丝毫不减,拥挤的人潮中,一个不慎,离云彻就被挤到桥边之上,脚踝被那大理石的桥面雕花狠狠一撞,直接肿了起来。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她本想接着走两步,可伤在脚踝,连一步都难以挪动。

    额头早已冒出了几层薄汗,离云彻眉头紧锁,只能握着桥边往前走。

    “手给我。”

    离云彻猛然抬头,远处喧闹之声在这一瞬骤然不见,只剩下她自己的深长的呼吸声。

    姜肆稳稳地牵起她的手,温热的感觉从手掌心一直传到四肢百骸每一处肌肤,离云彻悄悄将手攀上他的小臂,丝质袍子的质感极薄,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由于用力鼓起的青筋。

    两人艰难地走过桥下,姜肆看着她的伤处,面色尤为焦急,“先去医馆吧。”

    “算了,小伤。”离云彻摇了摇头,相比于边关的苦痛,这点小伤都算不得什么。

    “小伤若养得不好,便也是痛苦难挨。”姜肆语气加重了些,一时之间让离云彻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在蓟州行宫的那段时日。

    她戏谑的念头涌上心头,结白的手臂缓缓环绕上姜肆的脖颈,双唇紧贴他的耳朵,丝丝热气吹拂,“可我走不动。”

    “待好。”姜肆的语气鲜少出现了几丝慌乱,脸色涨红,一把抓住她为非作歹的手臂,伸手搀扶住了离云彻。

    计划失败的离云彻扁着个嘴,看着姜肆正经万分的面容觉得无趣的紧,也不再多说什么。

    闹市之中两人互相搀扶,过往的路人纷纷投向怜悯神色,弄得离云彻好不自在,还好医馆不算很远,两人不过几步便到了。

    蓟州的医馆果然不同凡响,光是药材柜子都是南海沉香木打造而成的,足足有一人多高,一进去沉香混合着药香,令人闻之忘忧。

    前面还有几个跌打扭伤的孩子,离云彻随便找个了红木椅子坐下,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些伤处,还是有些疼的。

    “等消肿了再碰。”

    姜肆不悦的声音已然响起,离云彻歪着头看着他,眉目之中多了几丝怒气,自认倒霉,往椅子里缩了缩,嘴上还是反驳道:“这点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姑娘,随我来吧。”药童已然从层层的院落中穿出,将她带到了左面的厢房。

    坐诊的大夫胡须发白,上下瞟了离云彻一眼,“扭伤了?”

    还没等离云彻回答,那大夫拿起一旁的毛笔,飞快的写了几个大字,“十钱,涂在患处。”

    离云彻双手接过药瓶,一瘸一拐回了大厅处,每走一步那疼痛便加深一分,等到那熟悉的红木椅子出现,她早已疼得呲牙咧嘴,点点泪珠悬在眼眶之中,朦胧之间,离云彻手中的药瓶却被姜肆悄然拿过。

    “我帮你。”

    泪眼模糊之中,离云彻看不清姜肆的面庞,可清楚的触感从脚踝传来,冰冷的药膏放大了指腹的温热,一圈一圈紧贴在突起的骨节上,指腹摩擦的痒感从脚踝渐渐往上,每一处的肌肤都微微战栗,如临大敌一般。

    这种陌生感觉让她十分不适应,悄悄低下头去,发丝四散在二人中间,将本就微弱的光线隔绝开来。

    “可以了吗?”

    离云彻问得很轻很柔,那双噙满泪珠的眼睛在为微光之中尤为发亮。

    “嗯。”姜肆从怀中拿出手帕,将指腹残留的药膏轻轻擦拭掉,“走吧。”

    离云彻不禁长呼一口气,扶着椅子缓慢起身,果然疼痛没有明显加剧,她将受伤的右脚踮起,一步步拖着倒也能走几步。

    转过几条小巷,便是洛江,洛江横穿蓟州,水流平缓,四通八达,是蓟州的一条命脉,每晚,各式各样的人们都会聚集在这里,供奉花灯。

    这还是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边。

    从前的她,对这种鬼神之说不屑一顾,只觉得是无能之人的无病呻吟。

    如今...她才发觉,世人需要这些,不是他们的本愿。

    他们做不了主,只需要有一个宣泄口,让他们把心中所愿可以大胆地表达出来。

    波澜不惊的水面中倒映着夜空,几盏莲花灯不疾不徐地飘过来,微弱的烛火跳跃着,更觉灯影绰绰。

    “我倒不知蓟州还有此等风俗。”

    离云彻瞧着河边形式各异的花灯,不禁若有所思。

    离都的护城河中,曾经也是花灯繁密,现如今...

    “不过是祈愿活动,你若是...\"姜肆无意间侧头,却发现离云彻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处的花灯发愣,嘴边的话语却不知如何再出口。

    “你刚说什么?”离云彻此时才缓缓回神,看着姜肆略带僵硬的面庞,疑惑的神色尤为明显。

    “没什么。”姜肆又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的冰冷秒容,大步往前,将离云彻远远甩在身后。

    离云彻一瘸一拐的身体只能远远望着姜肆大步向前,内心的疑惑更为突出,只能一步一步继续在河边挪动。

    天色早已变得阴沉,薄云层层叠叠,微风拂过,月光若隐若现,江面也泛起了洁白的光点。

    夜间微风缓缓吹过脚踝,一阵清凉。

    远处的姜肆已然走到远处的花灯摊贩前,不知与那商贩说了些什么,捧回来个淡粉莲花灯。

    “给你。”

    姜肆额头上还有些许薄汗,面色微微泛起了红,眼神映着花灯中的烛火显得格外明亮,白皙面容下的红色小痣闪烁在灯影之中,让人移不开眼。

    “你之前跑那么快,就为了这个?”离云彻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可还是双手接过了那烛火摇曳的小小花灯。

    “之前见你在发愣,想必是想到了什么。”他重新将手臂支给离云彻,“也许你会喜欢。”

    她没有回答,静静地借着力蹲了下来,江面平静无波,满江的花灯明亮如昼,却沉默不语。

    离云彻看向手中的花灯,一滴清泪却正好滴落到白蜡,本就微弱的烛火陡然熄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知所措,刚要起身,却见呲啦一声,微弱的火光重新在花蕊处重新点亮,摇曳在两人之间,脆弱得轻而易举便能熄灭。

    一如她们之间的感情。

    “多谢你。”

    离云彻嘴角牵起一个微弱的笑容,伸手将那花灯放向远方,水面霎时掀起一圈涟漪,揉皱了岸上两人的身影。

    花灯渐渐飘远,不知去向何方。

    月光散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闹市中的人群越来越多,她与他两人始终保持着一个刚好的角度,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两人越走越近,直到蓟州行宫的门前。

    “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姜肆率先开口,眼神凝望着蓟州行宫的楼宇,喃喃开口。

    “是很久,久到我都有些忘记了。”她自嘲地笑笑,转头往前。

    “我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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