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睿宁在府中安心养身体,偶尔看着蓝萱和花朝斗法,日子倒是过得不无聊。这两位一个演技精湛,一个油盐不进,一个爱撩拨,一个冷冰冰。

    沈睿宁问过蓝萱,难道不怕被花朝发现身份?

    蓝萱掩唇一笑:“你越躲着她,她才越想查你,你贴着她,她就想离你远远的。”

    沈睿宁于是留心观察了下,果然,花朝来院子里的次数真的越来越少了。

    看来这位蓝萱擅长的不仅仅是毒物啊,对人心的拿捏,似乎也很是懂些门道。

    端午佳节,太后在宫中设了赏花宴。

    沈睿宁也受到了邀请,但是六个月的服丧期未过,她不方便参加正式的宴席,只入宫观赏后花园的石榴花。

    宫中的各处大门两旁都摆放着花盆,花盆高大,里面插着艾蒿和菖蒲,用来驱虫辟邪。

    大门上方则悬挂着吊屛,上面画着执剑的天师和仙女,描绘的是他们降灭五毒的故事。

    宫中的太监宫女也比平日里也多了些装饰,尽都佩戴艾叶,身上也描画了治病的符纂。

    皇室和臣子们则佩戴着装有朱砂、雄黄、香药的各色香囊,手上系着五彩绳,寓意驱邪平安。

    沈睿宁的香囊色泽素雅,这是她自己做的,原本蓝萱自告奋勇说要包了沈府上下所有人的香囊,被沈睿宁按住了。

    她怕蓝萱做出来的香囊不是避毒,而是招毒。

    于是这几日趁着养病看戏每天还算省心,她便为沈府上下每个人做了一个香囊,甚至还有富裕。香囊里放的香药是她的独家秘方,跟瑞香丸的味道差不多,是晚春木香的感觉。

    沈睿宁随着领路的太监走进后花园,太监躬身退走,留下沈睿宁一人等人来接引。

    皇家御花园与沈府宅邸差不多大,这其中奇花异草众多,假山怪石嶙峋,回廊水榭遥遥可望,却似乎弯弯绕绕地走不过去。

    领路太监仅仅负责将她引到花园进口,原本应该有别的当值宫女或者太监再将她引进去面见太后。

    只是不知道为何,此时周围根本看不到人,沈睿宁想要问路都问不成,只能在原地等着。

    她是第一次来皇宫后花园啊…而且她的认路技能几乎为零…

    “你是…”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沈睿宁心头一松,急忙回头转身看去。

    原来是另一位领路太监又引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一身月白色云纹长袍,头戴束髻冠,身形清瘦挺拔,俊逸的眉眼里映着几分疑惑,几分试探,以及几分温和。

    沈睿宁看到他的一瞬,却是心中猛然一震。

    她想过会与他在京城中再次相遇,却没想到,相遇的地点会是皇宫御花园。

    沐公子……

    她看着这熟悉的眉眼,一瞬间想起从北都入京城这一路上发生的很多事情,离京城暂别不过几十天,此时再见,沈睿宁居然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彼时的他是自己的任务目标,是被自己救下的盲眼公子,是一路上迁就自己遮掩试探的假夫君,是必须带回京城换救命药的人。

    而此时此刻,皇宫御花园中,她是宁郡主,可是对方是什么身份,她一点也不知道,也与自己毫无关系。

    这种“毫无关系”,让沈睿宁心中涌起一丝丝的怅然。

    四目相对,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还是领路太监先明白了过来。

    “郡主殿下可是需要人引路?”

    沈睿宁有些不好意思:“初来皇宫花园,确实不知该往哪边去。”

    领路太监愣了下,惶恐自责道:“是奴才失职,没有安排好引路事宜。”

    其实这位太监心里是疑惑的,之前明明安排好了人手,可是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沈睿宁急忙道了声“无妨”。领路太监正准备引着他们往园子里走,旁边那位却开了口:

    “我带郡主殿下过去即可,公公自去忙吧。”

    沈睿宁顿了下,心情复杂地看了这位一眼,柔柔道:“如此,有劳了。”

    领路太监察言观色,心下有所猜测,他急忙躬身一礼,退出了御花园。

    沈睿宁端着身形,眼眸微垂,没去看对方,只是轻轻一福。

    男子叹了口气:“宁姑娘,可是要一直装作与我不识?”

    沈睿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确实想。

    或者说,也不是不想相认,只是“沐公子”这个身份明显是假的,对方既然能入皇宫御花园,那他的真实身份,就要掂量掂量是敌是友了。

    所以,就算要相认,也不能由自己开这个头。

    毕竟,在与人交往的过程里,主动的一方反而容易陷入被动——这是她在前世中认识到的道理。

    沈睿宁做出一脸无辜又无奈的模样,缓缓抬头看向面前这位俊逸男子:“沐公子一路目盲,又是如何认出我的呢?”

    林远昭的目光在她身上佩戴的香囊上顿了下,坦然道:“目盲之时,嗅觉会异常灵敏,姑娘送我的药丸有着与众不同的异香,让人难以忘却。而你今日所佩香囊的香气,却与那药丸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在京城多年,相信京城之中无人能配出这种药丸,也无人能配出如此味道的香药。”

    沈睿宁:“…公子真是细心又敏锐。”她由衷地赞叹道。

    林远昭看着她眸光流转脸颊微红的模样,忍不住继续道:“只是在下愚笨,竟不知宁姑娘便是如今太后怜爱的宁郡主。”

    沈睿宁咬了咬唇,抬起眸子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垂了下去。

    这一眼,却是含着一汪清泪,似乎有些委屈,却难以开口言说。

    林远昭一滞,有种自己刚刚说错话了的感觉。

    他自然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从那日她大步走上沈府门前的阶梯扣响大门开始,他便已知晓。

    那时他是惊讶的,但是他当晚亲自带队将她救下,更多的却是出于影嵬司的职责所在。

    再后来三堂会审,他亲自为她取针,亲自为她父母验尸,看着她一桩桩一件件描述着自己父母身上曾经受过的伤,最后耗尽心神晕倒在自己怀中。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有了一个念头——他想护住她。

    他想护住这个突逢变故失去所有庇护的柔弱女子,她不知道的是,他们第一次的见面并不是在北都,而是在云州,在那个即将城破的混乱夜晚。

    待到她在北都救了他后,以及从北都回京的这一路上,他居然慢慢习惯了她为自己诊脉、换药、洗发,甚至是挽着自己的胳膊,与自己装做夫妻。

    所以,当她第二次晕倒在自己怀中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在意她的。

    于是,在她于沈府养病的那些日子里,他曾亲自前往查探周围安全,便那么巧,遇见了想要潜入沈府的宵月楼的楼中人。

    也是这个时候,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看上去外表柔弱却内在坚强的女子,真的需要有人保护。

    所以当陛下暗示希望派人在沈府盯着时,他毫不犹豫的接了下来。

    而此时重逢的这个机会,也是在他得知太后要在端午设赏花宴时,便谋划好的时机。

    无他,就是觉得对方孤身一人在京中,总需要有人可以照应。

    护着她,可以照应她,就足够了。

    至于皇室中她的那些所谓亲人…呵呵。

    他想起自己常做的那个噩梦…

    皇室中人,不可尽信。

    林远昭假想过该如何相认,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心翼翼,却依然引得对方想起伤心事。

    是自己大意了。

    林远昭自责地轻叹了一声,没再说话,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睿宁浓长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垂着眼眸向他再次一福,便跟在他身后向着花园里面走去。

    天上浓厚的白云遮住了阳光,蜻蜓低飞,蝴蝶轻舞,鸟儿清脆地鸣叫着,落在刚刚落尽缤纷的海棠枝头,两人一路行走,林远昭在前,沈睿宁在后,绕过嶙峋的假山怪石,经过打苞的芍药花从,却谁也没有说话。

    林远昭等着她问自己到底姓甚名谁,可是这一路走过回廊走过花圃,她却没有开口问一个字,只是垂着头跟在自己身后两步左右,不远不近,不疾不徐,看上去有些伤感,又有着些许的无措。

    其实沈睿宁心里稳得一批。

    她已经快速分析了一下,觉得这位自己打过“好人”标签的公子是位可以争取的对象。

    宵月楼不是让自己监视少师林远昭吗?自己修养多日,也到了该开工的时候了。直接跟萧明月打听林远昭有些唐突,还可能被追问一堆问题,搞不好自己还会露出马脚。这下好了,宫中又碰见一个可以聊的,那就等自己的人设再稳一稳,然后问问他那位少师大人的情况,要是能引荐一二就更好了!

    至于怎么引荐……不如打听好之后便去求太后让自己进尚学宫读读书吧?也做做少师他老人家的学生?这样监视起来不是事半功倍吗?

    不过话说回来,沈睿宁还是很想知道,那位委托宵月楼监视林远昭的客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呢?

    一位老学究到底有什么好监视的……

    她一边想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沐公子”的身后,左绕右绕的,前方终于可见花园中的一片石榴林。

    树上的石榴开的红艳似火,在浓绿的枝叶之中娇艳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树下摆着案几座塌,案几上摆着茶水糕点和雄黄酒。

    这里热闹了许多,多是宫中嫔妃以及皇子公主,还有些京城中的青年才俊,王侯世家的年轻人。

    男子们多是广袖长袍,极尽潇洒之姿。

    女子大多身着各色宫装,或隽永秀丽,或明艳动人。

    与他们相比,一身素白宫裙的沈睿宁便显得寡淡了许多,只是秀丽明艳之中,素白寡淡却能抓人眼球。

    比如瑞王萧涟,一眼便看到了款款走来的这位宁郡主。

    “宁儿妹妹,”萧涟十分自然的改了称呼,他起身热情地向她招手,目光落在沈睿宁旁边时,却是明显一愣。

    “子翊?”

    “子翊”两个字一说出口,旁边的不少年轻人都是动作一顿,循声望了过来。

    待他们看到来者果然是这位时,都神情肃正起来,向着沈睿宁这边的方向遥遥行礼。

    “见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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