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同乐苑。
前两次都是吃火锅，迟冉表示这次坚决要狠宰罗晓茹一顿，她们点了必胜客的披萨和牛排。
迟冉抱着一大桶可乐，将两个玻璃杯倒满：“谢天谢地，我终于把这学期熬完了！”
回首这三个月的艰辛，她的眼角快要挤出眼泪来。
“辛苦迟同学了。”罗晓茹举起杯子，她的状态则比迟冉轻松许多。
这段日子，是她大学毕业后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光。
“太不公平了。”迟冉愤愤不平，喝可乐喝出白酒的气势，“你说咱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
罗晓茹：“天知道。”
两人未来的命运完全就是盲盒，能不能换回来都不好说。
迟冉咬了一口榴莲披萨，拉出长长的芝士条，满口香甜，她有种被治愈的感觉，顿时觉得没那么憋屈了。
“罗晓茹，你说实话，你会不会觉得现在的人生很好，不想再换回去？”迟冉问。
“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罗晓茹否认，“是好是坏，过自己的人生才最踏实。”
回到十八岁当然好，可惜不是自己十八岁的那年。
“你呢，难道觉得现在的人生没有一点好处吗？”罗晓茹反问。
迟冉仔细想想，并非如此：“除了上班以外，我还算挺自由的，可以半夜看电视，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还有就算我天天吃外卖，也不用担心被爸妈唠叨。”
这些是十八岁的她渴望拥有却难以实现的。
迟冉：“当然，最最快乐的事，是我财富自由了！”
三个月的工资，对罗晓茹而言不值一提，但对迟冉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完全够满足她现阶段的物欲。
“还有……成就感。”迟冉想说的是，她对于自己可以扮演好罗晓茹的角色这件事，蛮自豪的。
是她曾仰望的人生。
“你确实做得非常棒。”发生互换这种事后，罗晓茹曾有过豁出去的想法，她做好迎接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
但迟冉给了她惊喜，文三班同样令她惊喜。
“所以……”迟冉有意停顿，而后问出重点，“罗晓茹，你和曾鑫离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按照她们的约定，只要迟冉上完公开课，罗晓茹便会给她答案。
气氛发生变化，罗晓茹拿纸巾擦嘴，目光垂到桌面上，想起那件事，她还是会感到眼眶泛酸，而她从来没敞开心扉与他人倾诉过。
披萨突然不香了，迟冉莫名紧张，油乎乎的手放在膝盖处。
时间仿佛一帧一帧地卡顿流转。
“有一次岚岚生病，他在外地，没有赶回来。”罗晓茹终于开口。
迟冉洗耳恭听，以端正的姿态迎接等待已久的答案，她以为事情原委会很长，要从头说起。罗晓茹说完这句话，迟冉并没有马上给出反应。
她继续等待下文。
时间分秒中流逝，半晌后，迟冉懵然问：“这……这就完了？”
罗晓茹平静地点了下头，仅此而已。
“不……不是，你在开玩笑吗？”迟冉不淡定了，她当即站起来，椅子擦地发出尖锐声。
在她的认知里，离婚的原因要么是一方背叛，要么是双方性格不合，要么是爱情消失殆尽。结合罗晓茹对曾鑫的排斥态度，迟冉一度认定曾鑫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结果……就这？！
这件事曾鑫做得不对，可也不至于离婚吧！
迟冉满脸不可置信，罗晓茹依旧淡然，迟冉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更加激动：“罗晓茹，你怎么会这么任性！”
迟冉忍不住说道：“你是小孩子吗？婚姻是儿戏吗？你们爱情长跑十几年，就因为这个分开，多可惜啊。”
她没法相信这是自己认识的，知性稳重的罗晓茹。
“曾鑫很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觉得很幸福。”罗晓茹抿嘴唇，紧接着娓娓道来。
她将青春的故事写在日记里，而她青春中最浪漫的主题是得偿所愿的暗恋，不仅如此，罗晓茹还与喜欢的少年成功奔赴共同的目标。
高考成绩出来，罗晓茹和曾鑫都考上梦想的大学，北师和北理。
他们的感情水到渠成，是受到双方父母赞成的恋爱，是共同从一座城市去往另一座城市的圆满，他们有懵懂美好的回忆，亦有光明无限的未来。
上大学后，罗晓茹和曾鑫开启甜蜜的恋爱，他们经常出入对方的学校，参与彼此所有的重要时刻，他们一起听演唱会，一起讨论学业和未来。
曾鑫包容体贴，对罗晓茹无微不至，那时他专门买了单反学摄影，带着罗晓茹在北京每一处知名景点留下足迹。
彼此的父母来北京探望时，他们光明正大牵着对方的手，和父母一起吃饭。从大二开始，逢寒暑假两人回山北市，双方家长都会一同吃顿饭，两家相处融洽。
这段关系被所有人看好和祝福，罗晓茹和曾鑫从一开始就认定彼此，加上毕业后都顺利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各方面条件成熟，两人幸福地走进婚姻，爱情事业双圆满。
旁人无不羡慕：这两人是人生赢家，佳偶天成。
迟冉听呆了，言情小说都没有这么圆满的。
“罗晓茹，你上辈子肯定拯救过银河系。”迟冉叫绝。
罗晓茹露出苦笑：“其实我俩也不是完全一帆风顺。”
“曾鑫大四时去现在的工作单位实习，这工作他很喜欢，可以看天南海北的风景，还能将自己的价值散播在各个地方。”罗晓茹声音低了些，“后来可以签正式工作合同时，他陷入犹豫。”
迟冉不懂：“为什么？”
罗晓茹：“因为我的工作定在山北市，我们结婚后，将要长期处于异地恋状态，我爸妈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罗鹏和李子琴苦口婆心，以过来人的经验，罗列出种种异地恋的坏处，他们认为异地恋早晚都会出问题。
在罗晓茹和事业之间，曾鑫毫不迟疑选择前者，他决定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
“可我坚定地支持他签下那份工作。”罗晓茹顶住父母的压力，坚守内心，“曾鑫从来会无条件支持我的所有选择，所以我也不想他为了我放弃梦想，我并不觉得我和他的事业之间是单选题。”
罗晓茹：“我和曾鑫说，我讨厌牺牲式的爱情，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我也不希望他那样做。”
彼时罗晓茹年少意气，对她与曾鑫的感情信心十足，她不认为异地恋会成为两人的阻碍。她毅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惹得父亲不满，就是从那时，父女间产生间隙。
迟冉听到这里，觉得罗晓茹和曾鑫都没有错。
罗晓茹：“能拥有情投意合的婚姻，是非常幸福的事，后来他签了正式合同，我们开始聚少离多的婚后生活。他对我很好，发了工资奖金如数上交，一有休假就马上回来陪我，他每天跟我报备工作和日常琐事，所有的节日都不忘给我惊喜。”
谈起这些，罗晓茹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幸福，甚至结婚后多年，她还是经常会对曾鑫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她一度认为自己的人生很圆满：拥有喜欢的工作，从校服到婚纱的童话爱情，并迎来女儿这个小天使。
迟冉越听越迷糊，既然他们的感情这么好，怎么会走到离婚的地步？
桌上的披萨凉了，罗晓茹支着胳膊肘，手扶住额头，缓了缓情绪后说道：“但有些事情，人在太年轻的时候没有经历，不会理解的。”
李子琴和罗鹏当初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
有了岚岚之后，双方父母帮忙照看，加上经济充裕，罗晓茹的外在生活变化并不大，但她的心理状态的确发生改变。
拥有了母亲的角色，罗晓茹内心更添了份细腻柔软，从被所有人呵护的小女孩，变成也有心心念念记挂的软肋。
她变得更在意细枝末节。
岚岚的幼儿园举办亲子运动会，罗晓茹看到别人三口之家齐上阵，她对女儿感到抱歉，没让她拥有最圆满的回忆。
最新的动画片上映，罗晓茹带岚岚去看，影厅内多是父母一起陪着孩子来。灯光熄灭时，岚岚兴致冲冲地看电影，罗晓茹则对着屏幕失神。
母女俩一起逛商场、超市时，东西买的多了，全靠罗晓茹一人提着，有一次超市的购物袋断了，她望着散了满地的物品，差一点崩溃。
……
其实每一件都是小事，可心里的失落感积少成多。
其实除去节假日，曾鑫每月还有休假，他回山北市时会全心陪伴罗晓茹和岚岚，可短暂的欢乐越来越难弥补聚少离多的空隙。
其实罗晓茹清楚曾鑫没做错什么，可她逐渐没办法用理智平衡所有负面情绪。
……
那一阵子，她已经不开心了，而面对工作和家人，罗晓茹却依然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她不能让坏情绪影响学生，她不能让女儿觉察到异样，她也不能让父母为她担心。
“那次岚岚夜里发高烧，将近四十度，我不想让长辈们跟着操心，一个人抱着岚岚下停车场，我边开车边照顾岚岚，当时慌到不行，路上好几次违章。”罗晓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
迟冉充当安静的倾听者，鼻子也泛起酸。
罗晓茹：“到了医院安顿好岚岚后，我蹲在走廊上，第一次感受到心力交瘁的无助。于是我给曾鑫打电话，我问他能不能马上回来。”
“他没有回来。”
曾鑫当时有重要的工作在身，他知道情况后，马上联系了几个朋友，朋友们赶来医院安慰、陪伴罗晓茹。曾鑫还托父亲的关系联系了医院最权威的儿科医生，他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唯独没办法马上赶回来。
“就是那一次，我决定结束这段婚姻。”罗晓茹双手掩住半张脸，她不习惯对别人展现自己的软弱。
迟冉揉了揉眼睛，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很难理解？”罗晓茹红着眼笑问。
“有一点。”迟冉承认。
她还是觉得事情没有严重到离婚那步。
罗晓茹：“这么多年，我努力扮演好所有的角色，我是敬业的老师，是孝顺的女儿，是温柔的母亲，我在所有人所有事面前从容不迫，但并不代表我真的无坚不摧。”
“在所有人眼里，我是稳重的成年人，可以处理好所有事，可我希望还有人记得，我的本质也是个小女孩，我也会叛逆和任性，会无助会迷茫。”
“我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
“曾鑫他似乎忘了这点。”
岚岚发烧那次，是压倒罗晓茹的最后一根稻草，任曾鑫如何挽留，家人如何劝说，罗晓茹坚持己见，果断与曾鑫离婚。
她知道，是有负气的成分。
后来面对曾鑫，罗晓茹总是冷着脸，拒绝和他有多余的接触，都是这个原因。
就像，十八岁的时候，罗晓茹因为曾鑫和隔壁班女生说笑，她便故意好几天不见他一样。
本质上，她并不完美，就算过去十多年，任性依然。
讲完这些，罗晓茹长舒一口气，这件事憋在她心里很久，第一次原原本本讲给别人听。她没想到倾诉对象会是自己的学生，不过迟冉的存在，也多了层朋友的含义。
迟冉潸然。
就像罗晓茹所说，有些事在人太年轻的时候没办法理解，迟冉仅听懂七八分，却是实打实地为罗晓茹难过。
三个月前，迟冉被仓促地推到成年人的位置，她手忙脚乱，磕磕绊绊的。
她突然想，罗晓茹最初是否也是进入社会后，匆忙地变成了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