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终于缓了口气，席间的氛围也顿时松快起来。

    只见李长轩身着浅蓝色的锦袍，步履沉稳地从廊道中走出，向庭院走来，只是面上非但没有前几日的温和笑容，反而多了一丝严肃漠然。待他走过廊道，众人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修长，容貌清丽的女子。

    “怎的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太子殿下竟然带了曹侧妃出来？”荣妃看到他二人的身影挑眉道：“本宫以为会是那个孙氏……”

    “荣妃妹妹未必管得太宽，太子府中哪轮到你过问？”

    顾若雪心中清楚，孙听琴之所以不来，大概率是还在被禁足。况且，自己也在，万一在宴会上两人相见再剑拔弩张，皇后也会担忧前几日的事情会抖出来。

    只见太子走近，众人纷纷起身向太子殿下行礼。他微抬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随后，躬身向皇后行礼，略带歉意道：“儿臣给母后请安，府中事务繁忙耽误了些时间，让大家久等了。”

    “妾身给母后请安”身后的女子福了福身。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无妨，还不算太晚，快些入座吧！”

    李长轩环顾一周，看到顾若雪时目光停顿片刻。顾若雪回看过去，触碰到他眼中一瞬间地尴尬，他向顾若雪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带着曹氏坐在皇后左手边的席位上。

    随着太子殿下的到来，宴会终于可以正式开始。

    “今日本宫设宴，一来是后宫许久未设家宴，想借宴会热闹热闹；二来呢，便是顾娘子如今怀胎已经快五个月了。女子有孕最为辛苦，再加上恒王殿下远赴边境，她一人在宫中难免孤寂。本宫不舍她心忧烦闷，特意下旨召顾夫人和楚小姐入宫相陪，以缓解她的忧思。”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民妇感激不尽，唯有薄酒相敬”顾夫人说着便端起面前的酒杯，福了福身子，遥敬皇后。众嫔妃见状也纷纷赞叹皇后仁慈，一齐端起酒杯，与顾夫人共同向皇后敬酒。

    荣妃看着众妃顺着顾夫人的话头趋炎附势的样子忍不住腹诽，装什么仁义道德！

    她看了看正在盯着面前流水发呆的太子，又看向他身旁一脸尴尬的太子侧妃，内心轻笑。当初曹家为了拉近与东宫的关系，借着皇后的手强行将她远房侄女嫁到东宫做侧妃，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李长轩清心寡欲，唯一动心的人还是皇后看不上的孙听琴。曹氏嫁入太子府一年半，别说有身孕，就连日常宴会都极少能够与太子一同出席。

    于是，在众人重新落座后，荣妃漫不经心道：“说来也奇怪，恒王与顾娘子成亲不过两个多月，顾娘子便有了身孕。本宫记得，太子纳曹侧妃好像已经快两年了，也没有任何动静。”说着状似无意地看向眉头紧皱的皇后和轻咬下唇的曹侧妃，明艳妖冶的面容中带着惋惜，“没想到竟是顾娘子先有了皇上的第一个孙儿。可见，孩子这种事情，也是要缘分的。不过，本宫倒是好奇，宫中的御医是否给太子殿下和曹侧妃请过脉呢？毕竟快两年了，时间不短呐，若是身体有疾也需要及时调理。”言语间又不经意地瞟了瞟李长轩。

    周围又是一片寂静，一些嫔妃默默垂首地放下筷子，唯恐发出一丝动静。

    李长轩心中本就不虞，闻言只抬眸瞥了一眼荣妃，碍于自己的身份，只能握紧拳头。皇后本就皱起的眉头在听到她的话后已经拧在一起。

    顾若雪听到她挑事的语气心中本想默默看戏，奈何荣妃硬生生将自己和李长山拉出来。她正思考如何化解这场尴尬，便听到曹侧妃略带伤感的声音传来。

    “多谢荣妃娘娘关心，确实是妾身福薄。妾身入了太子府半年的时候，便有御医来诊脉，说妾身自幼先天不足，身体不易受孕”

    李长轩和皇后闻言惊讶地看向她，只见她一双柳叶眉微蹙，眸中含泪深情地看了一眼李长轩，继续自责道：“妾身听闻消息如五雷轰顶，日日流泪。本想将此时禀报父皇和母后，奈何太子殿下于心不忍，为我瞒下这件事！”

    说着，曹氏起身来到皇后面前叩首跪下，“妾身欺君罔上，求母后责罚！”

    李长轩见状正欲开口解释，皇后瞟了他一眼，忙对着曹氏不悦道：“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瞒了本宫那么久？事关皇嗣，是该重罚，但今日宴会，本宫无暇顾及此事。”她静静地看了眼面前的曹侧妃，一时怔愣，回想起当初跟父兄商量送来一个远房不受宠的女孩后，初次见到她的场景。当年身姿圆润的活泼少女，与如今清丽怯懦的女子的脸庞相重叠，她不由得对当年的决定产生一丝悔意。

    曹氏对皇后笑了笑，笑容中带着释然和解脱。皇后看着她的神色，定了定神，继续道：“刘春，先送曹氏回太子府，待本宫将此事禀明圣上再做定夺。”

    “是！”

    “母后！”李长轩连忙起身。

    “还有你！如此重要的事，怎敢瞒报，这是欺君之罪！”皇后一声厉喝，周围的风都静了几分。

    李长轩看到皇后警告的神色，愣在原地。心中充满了自责，当年纳曹氏入府，他本就不愿意，彼时正与孙听琴互通款曲，更不想因此破坏他苦心孤诣建立起的感情。奈何母后施压，舅舅也一味地派人相劝，他只好从命。当初曹氏要进府的消息传到孙听琴耳朵里，她便断了与自己的联系。因此，除了成婚那次无可奈何，他这一年多的时间几乎没有碰过曹氏，仅有的几次也是在孙听琴那里碰到钉子后醉酒失控，但是每次自己都会命她喝下避子汤。

    他想开口解释，可是看到皇后眼神中的警告，此事若是无人提起，那便不是不是上得台面的事。但是荣妃如今刻意提出，言语间直指自己的名誉，那么多双耳朵在听着，自己是没有办法回避的。他又荣妃和李长赫看戏的眼神，和一众嫔妃宫女们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像是十一年前，在良妃宫中，面对众人的问询一样，他这次，也最终选择了沉默。

    皇后见他噤了声，微微松了口气。

    “曹侧妃，这边请”

    李长轩听到声音，侧身看向曹氏跟在刘春身后的背影。只见她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向他灿然一笑，像当年与自己初见一样。随后，便转身离去。

    “哎呀！本宫只是关心一下太子殿下和曹侧妃，没想到，竟扯出这等秘密！”荣妃看向皇后略带悲伤的面容，唏嘘道：“这曹氏也是，这种消息，怎么能不及时禀报皇后娘娘呢？若是及时找御医来调理，也省得留下这欺君罔上的罪名。只是可惜了太子殿下，若非此时，说不定能早日当爹爹了”

    “不过还好，虽然曹氏不能生，但是本宫听闻，近期太子殿下新纳的孙娘子极为受宠，说不定能早些为太子殿下诞下后嗣。”又略带疑惑地问道：“只是今日，怎么不见那孙娘子？”

    李长轩闻言猛得看向她，眼中带着浓浓的冷意。荣妃顿时吓了一跳。李长赫见状连忙笑着开解道：“太子哥哥莫要生气，母妃虽然言语冒犯，但总归是为了太子哥哥着想。若是您与那孙娘子能早日……”

    “够了！”李长轩突然声色俱厉地喝道。众嫔妃见平日里温和敦厚的太子神色严厉的样子，都吃了一惊。

    顾若雪和楚云对视了一眼，心中暗道，果然，那孙娘子是李长轩的逆鳞。

    “孤听闻，五弟近日结交了不少好友，经常在府上宴请往来宾客，门下幕僚也多聚在京城的酒楼中，谈论朝中政事。”

    李长赫听到他的话，敛起眼中的笑，微微咽了咽口水。

    “五弟忧心大庆国事也是我朝之幸，只是，在其位谋其职，可千万别越了界！”

    荣妃和李长赫闻言脸色均是一变。还未等李长赫张口，便听得李长轩略带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且，如今大庆和北狄正在边境交锋，五弟即使交友广泛，也莫要与北狄之人厮混在一起。免得引火烧身！”

    顾若雪和楚云听到太子的话具是一惊。李长赫居然和北狄有牵扯？他想做什么？如今李长山在边境，若是身为五皇子的李长赫与北狄有勾结，势必对他有所威胁！还有，顾若庭的事情是否有李长赫的手笔？

    顾若雪正在沉思，又听得李长赫慌忙开口。

    “太子哥哥误会了！臣弟近日看上了一个美人，谁知，那美人确实北狄血统，为了好好调教她，才花重金请来北狄之人与她沟通”说着他露出自嘲的笑容，“臣弟自认没有大哥和太子哥哥那样能够辅助父皇处理朝政的本事，平常也只知道跟好友们喝酒娱乐、与美人们风花雪月。如今因为这些让太子哥哥误会，是我这个当弟弟的思虑不周。今日回府后，臣弟便将幕僚和美人全都遣散，那几个北狄人也全都驱走。”

    他作揖俯身道：“还望太子哥哥莫要疑心。”

    李长轩看着一脸真诚的李长赫，无奈道：“但愿只是孤多心了，但是五弟也要洁身自好，切不可误入歧途！”

    “是！”

    看着一众嫔妃和皇子公主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李长轩觉得若是自己还留在这里，那今日的宴会大家必然不能尽兴。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躬身向皇后歉意道：“儿臣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情处理，先请离席。”说着又向席间众人抱拳，“今日不便，此次家宴就暂不陪同各位，还望各位海涵。孤先行一步，诸位尽兴。”

    皇后和众位贵人都道无妨，李长轩见状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李长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平日含笑的桃花眼中渐渐蓄满了阴狠。荣妃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李长赫回过神来，依旧是满面笑容，带着一丝无奈的语气对皇后及众人道：“方才太子哥哥的训诫各位也听到了，本王也要回府处理这些事情，以免引来更多的怀疑。”他对着皇后及众人笑道：“母后，各位，本王也和母妃先行一步，诸位见谅。”

    荣妃还要说些什么，只见李长赫一个阴冷的眼神甩过去，她讪讪地噤了声。

    皇后早对他二人不耐，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于是点了点头。

    李长赫带着荣妃转身离开。坎坎经过廊道，李长赫便召来一个心腹，对他低声吩咐些什么，只见那人听后慌忙离去。

    荣妃见状，略有担忧，“儿子，太子殿下会不会，把这件事捅到陛下哪里？”

    李长赫嗤笑一声，“太子我倒是不担心，他一向好糊弄，也不爱主动向父皇报告些什么。或许，上辈子是个哑巴。”二人对视一眼，都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不怀好意地笑出声。

    “我更担心的是今日席上之人，众位嫔妃皇子有多少是盯着你我的？有心之人肯定会千方百计地跟父皇汇报。还有那顾氏母女和顾若庭的未婚妻，涉及北狄之事，定会留意。再者，皇后的算计母妃与我都见识过，她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把柄的。”

    荣妃闻言，面上升起一丝怒气。“这个女人，当年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时，对本宫是妹妹长妹妹短的拉拢。如今倒好，翻脸不认人，端起一副母仪天下，端庄有礼的样子。若不是那件事本宫也，早就便让陛下见识她是怎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她一边抱怨一边扭着腰肢往前走着。突然，前方的李长赫停了下来，截住她的话头：“母妃，今日父皇可还会去你宫中？”荣妃闻言，沉思了一会，“陛下昨日便是在我宫中，按照往常习惯，今日应该不会。”又得意道：“但是你母妃我若是想，他今日也必定会来。”

    “好！”李长赫一双桃花眼微眯，笑眼中充满了算计，“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荣妃抬眸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突然明白了，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不愧是本宫的儿子！”

    宴席上，李长赫与荣妃离开后，皇后略带歉意地开口道：“今日本想让大家热闹热闹，奈何出了这些事，扫了大家的兴致。”她看了看顾夫人和楚云，语气中又带着一丝警醒，“这些本是皇家内事，今日却在宴席上引起争执，让二位见笑了。”

    顾夫人连忙起身，打趣道：“民妇今日和顾娘子、楚姑娘来这赴宴，主要是想见识皇后娘娘的曲水流觞席，能够领略这美酒佳肴就足以。

    一旁娇憨可爱的李清媛被母妃小心地捂着嘴憋了半天，如今终于可以说话，听到顾夫人说到美酒佳肴便开心地用自己稚嫩的声音接话，“吃，吃桂花糕，媛儿好饿。”

    众人顿时又笑了起来，皇后听到顾夫人的回话，也松了口气。看着懵懂的十六公主，脸上又露出慈爱的笑容，“好，好，美酒佳肴和点心都管够，大家不必拘束，只管尽兴。”说着，又示意顾夫人坐下。各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终于放松下来，开始动筷。

    顾若雪和顾夫人对视一眼，见母亲递给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也微微地点了点头，接过蕊心递来的装满吃食的小碗，放心地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