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十二章

    信函收到后不久,质子们的玄鸟帐车开始陆续到达了朝歌。

    每一辆帐车路过宫门口,姜月都会仔细打量。

    四大伯侯派来的质子车驾马规格是最高的,一眼便能辨认出。

    按照车首的图腾就能辨认出究竟是从何方而来,南都是象纹,西岐是飞凤,北崇是猛虎。

    等看到盘环的蟠螭时,姜月抱起殷郊,托起他的身子,用手一指,“你看那是东鲁的螭吻图腾,车里坐着的就是你的表兄姜文焕。”

    殷郊挣扎着要下来,忸怩地说:“母亲别抱我了,重。”

    还有点难为情。

    那些来的质子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穿着华服,端庄严肃。

    他刚刚给花植施完沃壤,长袖为了方便用绳子绑着堆在手肘,衣摆都是灰土,有些滑稽。

    他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寝宫,换上了干净衣服,到朝殿前,几百名质子已经下车,排坐在摆好的宴桌上。

    宴会开始了,他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落座。

    丝竹笙乐,他皆不懂,更不感兴趣。

    他偷偷瞄一眼坐在最前面的四个少年,有些地欣喜地发现,那个坐在左边第三个的少年,坐着看起来比他还矮一些。

    他思绪又天南海北不着边际地飞了一会。

    乐声停了,接下来是最前面四个质子代表八百质子献艺。

    北边来的那个展示的是拳法,他撇撇嘴,只有蛮力。

    南都的鄂顺是大王妃鄂媞的侄子,肯定是讨人嫌,他不想看。

    姜文焕表演的剑术行云流水,剑势舞跃游雷,不愧是他的亲戚。

    那个小矮子自言为西岐的姬发,表演前从一个精致的木匣里拿出一根麦穗,让自己的随从举着麦穗,弦张手落,特制细细地箭矢“翀”声一落,正中硕大的麦粒,他又重复几次,把把皆中。

    殷郊在一众掌声中,鼓得尤为卖力。

    殷寿在宴会上,提请用质子们组建一个质子营,大王欣然答允。

    与其放在王城里当废物养着,不如为己所用。

    殷寿把殷郊也带着一起训练。

    姜月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只是心疼殷郊满身的淤青。

    殷郊不怕疼,只是有了新的烦扰,他不够强。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长处,而他资质平庸,上下不就。

    孩子们抽条长高得很快,仿佛不经意间殷郊就已经与姜月齐高。

    姜月很喜欢这些孩子。

    姬发年纪最小,也最贪玩,他和殷郊俩人搭上话,是因为说过那个麦穗是他在西岐种的,耕地与种花总是有共通之处。

    到了休息的时辰。

    殷郊带着姬发、姜文焕从外面跑回来,给他们介绍新开花的桔萤草。

    等姜月端出来新出炉的糕点,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只有殷郊坐在地上闷闷不乐。

    姜月不解地问:“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他们回去训练了。”

    “你为什么不去?”

    “父亲今天训斥了我,让我回来反省。”殷郊有些委屈地说道。

    姜月看他的手缩在袖中一直不肯露出来,趁他不注意扒开他的袖子,胳膊上面赫然几条鞭痕迹。

    殷郊急忙把手臂藏在身后,“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崇应彪打架。”

    姜月翻掌在他面前,“你父亲打的?”

    殷郊点头,瘪瘪嘴说道:“今日比试剑法,我输给了崇应彪,他说我身无大材,不配做父亲的儿子,还抢了我的鬼侯剑。”

    “那你就打他了?”

    殷郊颔首,语带忿忿:“那是父亲送我的,我抢不过便上手了。父亲知道后,说我目无法纪,让侍卫施了鞭子。”

    “军营规定不许私斗,但是他先出言挑衅,加上你父亲已经教训过你了,我便不说你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其实……”殷寿看她严肃地神情,把手伸到她掌心,沮丧地说道:“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骁勇果敢,足智多谋。母亲你坚韧沉静,心胸通透,犹有傲骨。而我……其实一点也不像你们的孩子。”

    姜月见他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低头吹吹气,“你先是自己,才是父亲与母亲的孩子,母亲觉得你正直纯良,坚定赤诚。”

    “你要学会正视自己,才能看到自己多难得可贵。”她摸摸他的脸颊。

    “父亲!”余光扫到有人在一旁,殷郊发现他的父亲就在不远处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到殷郊有些讷讷不安的样子,殷寿长眉轻敛:“罚也受过了,你回营里罢。伤口还疼的话让医师给你换种止痛药。”

    殷郊摇摇头说不碍事,便小步碎跑地出去了。

    姜月看着他的背影,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殷寿见她不肯看自己,走近,倾身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之前我从来没有打过他。”

    见她没有反应,抱住她,附言在她耳侧,“我才发现,在死人堆里呆久了,心肠是会变冷的。”

    周遭都是他身上的药膏味,姜月忍不住掉下泪,“ 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你们能好好的!”

    殷寿的身体僵了一僵。

    良久,她听他叹声说道,“东夷似乎又有动静,大王这几日已经谈到出征东夷,欲占先发制人之机……”

    他许久,才艰涩地开口:“这次,我会带着质子营一起。他是我儿子,必然随行。”

    从出身就代表了,他们父子这一生都是王权路上的殉道者。

    姜月怔怔道,“可他也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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