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轨了。”对面沙发上的男人突然开口。
她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虽然笑着,心里却有个碎掉的声音。
她回想这些天的生活,突然意识到,它再也回不去了。
***
凌晨三点多,谭千渝哄完夜哭的宝宝,彻底不困了。
前一年半,夜里为了带嘟嘟,她没睡过整觉。
小孩子没有白天晚上的概念,睡三四个小时就醒是家常便饭。身为大人,只能陪他生熬。
头几次还行,很快丈夫段江城就熬不住了,借口自己睡眠障碍,第二天上班会没精神,转身就跟她分了房睡。于是月嫂走后,这活顺理成章就成了她一人的。
晚上不能好好睡觉,很累。像酷刑,生不如死。
孩子是两人的没错,可谁叫她才是有产假的那个。直至如今,她产假哺乳假早都休完了,他也再没提要回房睡的事。
夜色幽静,她莫名觉得口干,摸黑出去倒水喝。
路过侧卧时门突然打开,男人像幽灵似的走出来。走廊的夜灯在踢脚线附近,照不清他的轮廓。
“嘟嘟睡了?”他探头探脑地问。
“嗯。”她头也不回,径自向前走。
段江城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待她开始按厨房饮水机,突然从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腰身。
他用下巴轻蹭她发顶。
下一秒,蠢蠢欲动的手被她按住:“不做了。今晚累。”
段江城停顿一下,又继续动作。
以前她的确喜欢这种被男性躯体包围的感觉,被需要,体温偏高,那种肉身相贴的性感,有一种生命力勃发的原始魅力。
“已经一个周没来了。”他嗓音喑哑,热气故意喷在她耳边。
“我明天还有个挺重要的会要主持,真没心思。”她叹口气,“下次吧。下次多给你留点时间。”
段江城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她:“下次是什么时候?”
“明天行不行?明晚我早点回来。”
“好,小渝,不要食言。”他这才放过了她,转身回房。
翌日一大早,谭千渝的母亲钱文茵女士照例来接管孩子,顺便给她带来早餐。
一见那一袋子油条油饼肉包子,谭千渝就有些泛恶心。
“妈,都说了不用管我,这个太腻了,我最近想减肥呢。”
“减肥?减肥你多带孩子多做家务啊,光节食有什么用,多不健康。”钱文茵抱起一旁婴儿椅上的嘟嘟亲了亲,“小段呢?”
谭千渝朝玄关瞥了一眼,男人的公文包不在,地上摆着一双孤零零的家居鞋。
“用脚趾头想也是去健身房了。”
段江城向来颜控,对自己尤为苛刻。生孩子这两年,身材管理是一点没拉下,每周去健身房的次数雷打不动,哪怕谭千渝几次三番地明确表示不乐意,跟他吵架也在所不惜。
“我倒是也想去,谁给我放个假呢。”她咕哝着,随手拿了杯豆浆出门。
曾几何时,谭千渝也是个自律自强的都市丽人,每天清晨6点起床,健身房黑咖啡一条龙。不说身材火辣,但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绝不含糊,走在大街上也是被小年轻们吹口哨的主。
可如今32岁整,生了一个孩子,一切却并没有如她臆想的那样发展。
她坐上自己的红色奥迪,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上的游泳圈。又看了眼后视镜里睡眠不足的自己。
身上有赘肉,虽然不多。
脸上有皱纹,虽然不多。
下腹部靠近比基尼线位置,多了一道横切的伤疤,剖腹产留下的。
胯部两侧各有数道白得突兀的纹路,是皮肤崩裂后遗留的妊娠纹。
毫无疑问,肉眼可见的,她憔悴了,衰老了,浑身散发母性的光辉。
她生平最讨厌的母性光辉。
这两年很多东西都变了,所幸她车技依旧纯熟。红车宛如一条滑不溜手的蛇,在城市的夹缝间肆意游走。七拐八拐后,她抵达CBD的某写字楼地下停车场。停好车,直梯上行,一路畅达26层。
电梯叮咚一声开门,对面玻璃墙体上嵌着的千娱二字。
千娱传媒,4年前在这里成立。一开始只占据半个楼层,后来在业内逐渐展露头角,她做主直接将整层租了下来。
千娱传媒公司主攻新人挖掘、艺人孵化、影视内容制作等业务,而谭千渝是这里最大的老板。
“谭总。”
“谭总好!”
“哈喽谭总。”
“谭总早~”
工作人员们纷纷朝她打招呼,她带着□□镜一路微笑点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然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风风火火闯进来:“谭千渝,大事不妙!”
她摘下□□镜:“胡珊珊,进门之前敲敲门就这么难吗?我这门是摆设吗?”
“先别说这个,劲爆消息,就问你听不听吧。”
作为她的最佳损友老牌闺蜜,合伙人胡珊珊自然是不怕她的。她长了张和气的圆脸,身材同样圆润,笑起来眼睛一眯,像尊转性版的弥勒佛。
“你说。”谭千渝只分出一只耳朵给她,其他精力都用来整理眼前的10点会议资料上。
“你猜我刚在厕所遇见谁了?”
“这我哪知道,全公司70来号人,40多位女性,你碰见谁都不稀奇。”
“害,说正经呢,”胡珊珊俯身过来,“宋萝,你还记得她吧?”
谭千渝想了半天,手在半空虚点了一下:“那个……王序然新收的艺人对吧,就是之前在抖音跳猫娘舞小火的那个网红。”
“对对,就是她。你猜怎么着,她刚才在厕所发语音跟男人腻歪,我就在隔间,张口就是老公上次避孕药忘吃了怎么办~”
胡珊珊拿腔拿调,学得惟妙惟肖。
谭千渝终于施舍给她一个眼神:“这谁面进来的?你不赶紧跟王序然打个招呼?”
“你家段总啊,说是话题度好,长相也适合转型做演员。”胡珊珊朝谭千渝挤眉弄眼,“不过我跟她说没用呀,我又管不了王大经纪人,你说呗,大家都服你。”
谭千渝点头:“行,我知道了,今天抽空找她。”
“还有,她可能不小心点着外放了,我听着那个声音怎么那么像……”胡珊珊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口,“哎算了,没事,我先去忙了啊。”
当晚开会拖堂,谭千渝跟钱文茵打电话知会了一声。至于段江城那边的床事约定,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不关心的,自然有人替她代劳。
这一晚她关心周五要上线的新剧宣发,直至深夜接近0点才到家。跟正在开门的段江城撞了个正着。
她天生对声音、光线、气味异常敏感,闻到他身上除了醉醺醺的酒味之外,还有一种浓重酒精也压不下去的香水味。
这香水味刺鼻,一如那首网络老歌唱的,简直有毒。她不由得后退两步,离他远了点。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进门,送走钱文茵,随后在橘红色的牛皮沙发上相对而坐。
茶色椭圆形茶几两侧,两人各自占据一边,犹如谈判现场。
昏黄的落地灯光里,映出两张疲惫的面孔。
“小渝。”
她闻声抬眼看他。
这些年,谭千渝老得很快,但段江城没有。
饶是已有33岁,他像是被时光定住了一般,身材依旧高大,西装依旧笔挺,斯文俊朗,眉眼英挺,看人时含情脉脉。她记得段江城不止一次跟她炫耀过,出门在外别人把他当成20多岁毛头小伙的事,显然他引以为傲。
“我今天犯错了。”他开了口,“没忍住,喝了点酒,被人勾引了……”
语气里带着央求讨好的意味。
她置若罔闻,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润润干涸又有点发疼的嗓子。
“你说什么呢,”她轻声道,“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
他跟过来,盯住她的眼睛:“我出轨了。”
她对他笑了笑,亲切友善。
“哦,所以呢?”
他忍不住欺身过来,扶住她肩膀低低道:“小渝,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受够了,我是男人,我也有需求的,你总是这样不冷不热地对我,我会疯掉的。”
“小渝,有时候我很怀疑……你真的爱我吗?在意我吗?为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这副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
她好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段江城,我如果不爱你,为什么要跟你生个孩子?”
“可是……”
她慢慢推开他,动作看似舒缓,却用了极大的力气:“没有可是。”
生个孩子不容易。
正因为不容易,所以如果一个女人下定决心要生一个孩子,意味着她已做好准备放弃很多很多。特别是谭千渝这样拼事业的女人。
还得感谢段江城给她一个痛快,没有在这时候还妄想愚弄她。否则她就真的瞧不起他。当然,夫妻连心,他也可能是摸准了她的脾气,料到只有这样坦诚,才有可能争取到一丝挽回的机会。
“对方是谁,你跟她相处多久了,几次?”她冷静地问。
“宋萝。你应该认识,今天是……”他闭了闭眼睛,“第一次。”
“我知道了。”
缓了一阵,她将无名指上的婚戒慢慢褪下来。那是一只样式简朴的铂金钻石戒指。钻石克重不大,她向来不追求这个,日常戴着舒适顺眼即可。
那年她怀胎4个月,在富丽堂皇的婚礼现场,忍受着被宾客们跟猴似的围观时,他突然朝她单膝跪下,喊出了那句“老婆,嫁给我”。
犹在耳边。
那声音,响亮,诚挚,充满光明,充满期待。
那戒指被她小心放在空无一物的茶几上,如同一个突兀的句号。
“先休息吧。我累了。”
她转身想离开客厅,又被他拉住一条胳膊。
“小渝,我们不分开,好吗?我就是赌气,嫌你不在意我,”他轻轻揉捏着她的手腕,“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我不想失去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怎样都行……”
“怎样都行?”她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