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唐元点头说:“去了,当然欢喜,但对元叔来说,惊大过喜......”

    唐元脸上有点恍惚,说:“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啦,那时我大周朝和江南陈廷时有纷争,那一次是江陵的前梁朝廷架不住陈廷的大军压境,向你皇伯父求救,你皇伯父让你九伯领军去解江陵之围,本来是个胜局的,你九伯才十八岁,却因为对天气估计不足,吃了败仗,你阿耶也随军,他那时才十六岁,年轻气盛,想给你九伯出气,大战过后带我们去建康刺杀陈廷领兵的大将吴明彻,刺杀没成功,反受了伤,吓得我三魂掉了七魄......”

    唐元一向不爱说代王的事,大概是因着琵琶重见天日,心里的许多回忆,也随之泛起来,又也许人年纪越大,越爱回忆往事,唐元比往日话多。菱歌却特别爱听他讲阿耶年轻时的事,追问道:“后来呢?受伤以后呢?被抓了吗?”

    唐元道:“受伤以后?哦,后来你阿耶养好了伤,终于好好地看了一回那帮南方文人口中眼中的健康风华,都不愿意走了......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啦,我记得那是一个吃菱角和莲子的季节,”他慈祥的看向菱歌:“你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这把胡琴也是那个时候......别人送给他的。”

    菱歌很开心的说:“哦,我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啊,那以后我得去建康那边看看,我还未见菱角是长什么样的呢!”她脑中只觉得什么一闪,倏的一下就过去了。

    这时,宇文玘轻轻地将弦轴调好了,一边又慢慢研究弦丝,听得唐元说琵琶是从建康带回,不由一愣。

    从他有记忆起这柄琵琶就放在代王的外书房,原来比他想的历史更久。看着菱歌仿佛在歪头想什么,他将琵琶轻轻放下,笑道:“说起菱角儿,是不是就馋嘴了?以后总有机会去建康看一看的,到时候吃个够。”

    菱歌转头就忘了刚才心头的一丝异样,点头雀跃,心里头却在想,塞北离江南这么遥远,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真的去看一下?段先生应该去过的,他走的地方多,见多识广又学识满腹,有时间倒是要听他讲讲江南烟雨,建康风华。

    过了几天,宇文玘抽了个空,果然去了段先生家。

    段先生也住在可汗大帐附近,只不过和他们家是两个方向。宇文玘去的时候,段先生正在案前看书,案上还放着一幅画。

    画中画的是一幅行猎图。丛林中,一位身穿胡服的骑手正单手握缰,右手扬起,似在发令,骑手上方空中一只鹘隼正展翅飞起,一只长腿细腰的大尾巴犬坐在马后,尖尖的嘴龇着,露出两排锋利大牙,好像要撕咬猎物。那鹘隼和猎犬都画得十分传神,鹘鹰的矫捷和猎犬的凶悍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是没完成还是什么,骑手的脸上却是一片空白。

    段先生请宇文玘坐下。见他抱着一个长条盒和两个陶罐,问他有何事,慕容玘先行打开长条盒,取出琵琶给段先生看了,说明来意,段先生上下地看了看琵琶,赞赏道:“这柄琵琶用料都是上乘,但却又不像豪奢之家极尽装饰,颇有古朴之意,”又仔细欣赏琵琶上的画,说:“这幅画颇有闲趣,哦,闲钓,这做琵琶的人应该是一个潇洒开阔之人......咦,这画得莫非是前朝谢太傅在东山垂钓的日子?”

    宇文玘也凑过来看了看问道:“何以见得?先生去过此处么?”

    段先生悠悠道:“前些年我在南方游历过不少地方,因仰慕谢太傅风仪,曾在东山脚下谢太傅垂钓之地徜徉许久,并在东山住了几天。”

    宇文玘遥想那位江左风流宰相风姿,也神往不已:“先生气韵澹朗,想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已脱去胸中尘浊。愿日后我也能有这个机会去南边走走看看。”

    段先生洒然一笑:“肯定会有的......这琵琶看来年头已是很久了?”

    宇文玘点头:“是的,这个琵琶年头不短了,因为长时间收着,好多年没拿出来,所以有些影响了音质,现在唐苏思是它的主人了,唐苏思很喜欢,先生看看能不能修复如初?”

    段先生点头道:“正如你说的那样,弦丝都好说,这个覆手和面板脱胶的地方却不能轻忽,我需要时间来熬胶,还要挑好的天气,把这个拆开重新合一下,一点一点地试音。想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先放在我这儿,我慢慢看吧!”

    宇文玘舒心一笑:“那就拜托先生了,昨日唐苏思就很笃定地说,交给段先生没错的。”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进来,脸上一团和气,扎手给宇文玘行了礼,问道:“昆含真特勤是喝茶还是热马奶?”声音略带阴柔,这是段先生的贴身仆从石叔。

    宇文玘拿起一个陶罐,摇摇头道:“石叔,都不用,我和段先生今日品酒呢。”段先生莞尔:“原来还带了谢礼啊。”

    宇文玘一笑:“借花献佛,这次出去围剿沙匪搜获来的,可汗应该还来不及分给段先生。”

    段先生问:“昆含真你不是一向不爱喝酒的吗?”宇文玘道:“这是从拜占庭那边过来的蒲桃酒,酿法似乎不一样,比我们喝的凉州蒲桃酒要清甜可口一些,所以我带了来请先生品鉴一下。”

    石叔下去拿来两个青瓷杯,宇文玘拍开陶罐的封蜡,慢慢将酒注入酒杯中,晶莹清澈的酒液似乎还带着一丝凉气,段先生摇摇头道:“青瓷杯配葡萄酒还是不够清透,若能用琉璃杯或夜光杯在月下品蒲桃酒,当是一大美事。”

    宇文玘端起青瓷杯,向段先生一举:“先生是真正风雅之人,不像我和阿休粗糙,纯粹觉得比烈酒温和而已。”

    段先生也端起酒杯,轻轻抿一口,闭上眼,在嘴里回味品尝半响,才道:“果然与以往略涩重的口味不同,新鲜,活泼,里面好似还含有杏子香和覆盆子的味道,果然是别具一格。”

    两人浅斟慢饮,段先生似乎有点微醺,懒洋洋地吟道:“若能蒲桃一杯千日醉,何须无事九转学神仙呢?”

    宇文玘探头过去,问道:“先生,这幅画为什么空着人脸啊?”

    “因为本来是想画自己的,可是在外浪迹这么多年,想来离潘鬓沈腰不远,忽然觉得悲伤,就不敢下笔了,要不昆含真你待会儿替我画好吗?”

    两人认识几年,虽然不是无话不谈,但也是亦师亦友,关系融洽。所以宇文玘并不推辞,说道:“先生未到而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来的沈腰潘鬓?”借着酒意拿起画笔,略微思索一下,给画中人添上了脸孔,段先生也凑过来看,宇文玘放下画笔,笑问道:“如何,先生十年前与这个模样不会差的太远吧?”

    段先生拍手笑起来:“极好,极好!昆含真,你是几岁开始习画?虽然后面和我学了几年,但你画法画风已有了一定的走势,似乎偏南方陆派,和我略有不同。”宇文玘点头道:“先生好眼力,我父亲和伯父都喜欢南朝技法,所以我也受了影响。”

    两人又回到桌前,石叔又给他们送上烤肉,奶酥等小食,两人继续边喝边聊。

    宇文玘漫不经心的问:“先生年轻时也爱打猎吗?”

    “也谈不上特别喜欢,但那时候确实如你所说,弯弓搭箭时也是意气风发。但我性子无趣,平时还是喜静多一些,尤其是这些年看多了杀戮战乱,只想平和安宁,如果可汗可敦看得起我,那我就在汗国看日升日落到老吧,做一个夫子也挺好的,教完唐苏思,再教燕回......”

    宇文玘沉默了一下,问道:“先生既愿意留在这儿,那有没有想过在这儿成个家呢?”

    段先生沉默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风神俊朗的脸上现出一抹落寞的表情,如玉山倾颓往身边的大隐囊靠过去,半躺着闭上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一会儿竟然发出了轻轻的鼻鼾声,竟然像是睡着了。

    宇文玘独自坐着,将酒杯内的酒慢慢喝完,喊来石叔照顾段先生,走出段先生的家。

    宇文玘走后,石叔进到里面,看段先生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在发呆。

    石叔端来一盆热水,拧了帕子轻轻给他擦脸,细声细气地说:“宁郎,要是在这儿呆得不开心,我们就往南走吧,要不我们还是到江南去?”

    段先生在帕子底下闷声闷气地说:“江南又不是乐土,再说我在这儿呆着好得很,谁说不开心?为甚么要走?我不走!”

    要是宇文玘和菱歌在这儿听了,一定会大吃一惊,段先生的语气里,竟然有几分孩子似的赌气,与他平时儒雅洒脱,气定神闲的仪态大不相同。

    石叔的脸上漾起一个纵容又无奈的笑:“好吧,依你,依你。”

    宇文玘回到家后,唐元看他白玉似的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问:“有没有喝多?有没有不舒服?”

    宇文玘摇头道:“这种蒲桃酒轻易喝不醉,不像元叔你的烧刀子,一直辣到肚子里。”

    唐元笑道:“出门或行军还是烧刀子顶用一些,这个啊,要是晚上在戈壁,喝得心都凉了。”又问:“如何?有阿休郎君说的那种可能么?”

    宇文玘摇头道:“看不大出来,趁着大家都喝了点酒,我看先生话也比平日多,就问他有没有想过在这儿成个家?我这话其实问得很唐突,先生没有回答我,还装着睡着了。”

    唐元愕然:“装得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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