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宇文玘轻斥:“又胡说!段先生也就比我俩大五六岁而已,被你说得有多老似的。”

    阿休认真地说:“真的,我发现段先生刚来的时候就盯着菱歌看,看得都出神了,我想这妹妹长得太好看,别人多看几眼也是有的,再说那时候妹妹还是个孩子,段先生又是一副朗风霁月的样子,他们越有才的人性格越不羁,所以我没在意,但是他真的对菱歌也太温柔了呀!”

    宇文玘问:“有吗?”

    “听我的,这事我比你有经验,段先生平常又不是一个热心的人,你看他平常对可汗的几个儿子也就那样,还不如对我俩好,我敢说我们也是沾了菱歌的光。”

    宇文玘看他喋喋不休,夹起一个饼子,塞住他的嘴:“我心里有数。”

    阿休的注意力这才转移,说:“对了,今天来跟你商量个事,过两个月又是突厥祭先祖拜天神的时候,虽然这个跟我们关系不大,但是可汗肯定又要在祭拜过后举办围猎大会,还有什么赛马赛球的,去年我们没参加,今年不好不去,特别是你,好歹你是可汗养子,可汗又给你封了特勤,你不去亮相不好的,”又诡异地一笑:“这次其他小可汗也会派使团来,一是进贡,二是庆祝,肯定也会有贵女来,说不定这次你就遇到意中人了呢。”

    宇文玘不理他的调侃,点头道:“去吧,今年我们也去拜一拜,就当为阿姊祈福了。”

    阿休说:“所以啊,我来跟你商量一下操练的事,还有,不管是围猎还是飞放,都要用到鹘隼,我的鹘隼总是差着一点,你有时间帮我看一下呗。”宇文玘道:“熬鹰训鹰,你得有时间和耐心,你太忙了,让鹰奴教阿千训鹰也可以,不一定要你亲自上啊!反正阿千总在你身边,没什么差别。”

    阿休如梦初醒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宇文玘淡淡地说:“你现在人马越来越多,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你属下便会遇事不能决,关键时刻容易延误战机。你不是没想到,你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斯斯丽,如何?想过跟阿姊怎么说吗?”

    阿休有点犹豫,说:“等过些天阿姊缓一缓再说吧,阿姊之前是露出要我娶琪曼尔的意思,我说我不乐意,阿姊也就没有多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不高兴,我也不想阿姊难受,但是别的我都可以答应阿姊,唯独这件事......”说着,眼圈也有点红了。

    宇文玘知道阿休向来感情外露,安抚地拍拍,说:“咱们俩一起想办法说服阿姊,让阿姊不要心急,可汗还算年富力壮,燕回也还小,这回伊斯丽和琪曼尔都死了亲舅舅,一时半会都不会提起亲事的。倒是今日我该去一下阿斯德家,我既是可汗养子,伊斯丽也就等于是我妹子,我也该出一份力。老族长停灵半年了,豆奴死了,也该要发丧了,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拜祭辞灵。这样吧,我也从我的赏赐里面拿出一半去送给阿斯德家吧,伊斯丽和菱歌就不用去了。”

    阿休会意,又哼一声说:“伊斯丽去了,他们也不会有好脸色,还不是看伊斯丽母家无人,菱歌更不要去,我一看阿斯特库里那双贼眼,就想把它抠出来当马球打,下三滥的玩意也敢肖想我妹妹,我看他迟早也是一个被做成酒器的命!”

    宇文玘瞪他一眼:“别提这个,口无遮拦。”阿休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菱歌往王帐而去,问了门口守卫,才知道摄图果然还没回驾,就直接往课室而去,段先生正一个人坐在案几后画画。尽管菱歌进去时声音很轻,段先生还是发觉了,他没有抬头,一边拿画笔继续给画添色,一边漫声道:“唐苏思,你先等我一下。”

    菱歌走到他旁边问道:“先生,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段先生一边挥洒,一边说:“不是你是谁?昨日豆奴死了,伊斯丽自然不会来,务单自然也要去拜祭外租和舅舅,至于为什么不是苏萨和都思兰,”他抬起头来看了菱歌一眼,颇有深意的笑了:“昨夜他俩打了一架,被人报给可汗,可汗说他们精力太好,罚他们今天徒手去抓野兔,看谁能抓的多,怕是今天一天有的忙了。”说完,忍俊不禁又笑了。

    菱歌看段先生一副揶揄的样子,猜到两人打架应该是跟自己有关,但是段先生又没有明说,她也只好装作不在意地附和道:“哦,不能用弓箭,那两位阿卡有得忙了。”又凑过去看段先生的画,一瞥之下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原来段先生画的是一副苍鹰图,苍鹰正从岩石上凌空而起,欲往下扑击,他画得太逼真,羽毛纤毫毕现,锋利的爪子如铁钩,锐利的眼睛正盯着前方,以至于菱歌觉得这只苍鹰要扑面而来。

    段先生见她吓一跳,笑笑说:“你不是和昆含真一道喂鹘隼的么?还怕这个?”昆含真是宇文玘在突厥的名字。

    菱歌坐下来,说:“都是先生画得太真了,才吓我一大跳。”

    段先生又添上几笔才放下画笔,净了手,慢慢地擦干,又亲自焚了一支香,这才坐下来。

    段先生做这些都不假人手,菱歌坐到书案后,眼光追着他看,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有东篱竹林之态。大概是先生有许多时候和阿兄很像,菱歌总是莫名的对他有一种亲近感,只不过先生散淡,阿兄清冷。

    段先生今天给菱歌教他新谱的琵琶曲,南人善操琴,北人爱琵琶,胡琵琶在突厥汗庭也受欢迎。所以,宇文瑛给菱歌的功课也包括琵琶。

    段先生说:“这几日我应景谱了一曲,词是前人之作,自然是好词,曲子还凑合,正好他们几个都不在,我们也好认真弹一下。“

    菱歌不由得笑了,调皮地说:“难为先生了。”

    伊斯丽几个跟着宇文瑛和段先生二人,学些许字,听听书本道理倒是可以,讲到坐下学乐器那真的是十分勉强,授过几次课后,段先生无奈道:“对牛弹琴,不合其尔,乃吾之过。”于是干脆放弃了,只教菱歌一人。

    他弹的是一首欢快的《春日行》:“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柳始青.......”曲调都是段先生自己谱的,段先生精通音律善画,阿兄说他是乐画双绝,看他弹琵琶真是一种享受,宇文瑛闲暇之余也爱隔帘听一曲。

    其实菱歌不怎么爱弹琵琶,因为她还记得小时候阿姨冯氏弹琵琶时常有悲戚之音。

    小时候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她也不怎么记得冯氏的长相了,但是冯氏弹琵琶的身影却留在她脑海中,尤其记得她最后一次弹琵琶是在阿耶的坟前,那时她手中已无琵琶,却空手给父王弹了一首《薤上露》,听不见琵琶声,却能感受到那种悲凉。她也知道阿耶是极爱琵琶的,虽然她从来没见阿耶弹过一次。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每年只能跟着阿兄和元叔选一个面南的高地,遥祭阿耶和阿姨。

    渐渐地,菱歌听着听着就走了神,段先生自然发觉了,他放下手中的琵琶,问道:”唐苏思,你怎么啦?刚讲的的你都会了吗?”

    菱歌恍如梦醒,不好意思地说:“先生,我试一试。”

    她收敛心神,凝神想了一会,转轴拨弦,几句之后,段先生便听出了曲中的欢欣之意,段先生盯着菱歌拨弦的手沉思,他看得出这女孩是个左利手,但弹琵琶天分颇高,却不知为什么每次都有点分神。刚才看她走神,以为她全没听进去,谁知她走神之余,耳朵却一心二用,捕捉到了自己讲的要义。

    他正要出言指点,眼光移到菱歌面上时,却愣住了。

    只见女孩手中弹着欢快的《春日行》,那小小的雪白脸孔上却带着一丝与她年纪违和的哀伤,让人心生怜爱。

    段先生放下琵琶,不动声色地听她弹完了,又往下教,不到一个时辰,菱歌便能从头到尾弹得很顺畅了,这时候她才高兴起来,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对段先生说:“先生,我弹得好么?”此时又像一个要大人夸奖的孩子。

    段先生点头道:“不错!”又故作严肃道:“不可骄傲。”

    菱歌听段先生这么说,不由得眉飞色舞:“那我回去弹给我阿兄听啊。”

    段先生看着她眉头处那颗若隐若现的一点丹朱也跟着飞舞,不经意地问:“唐苏思,不单跳舞,你弹琵琶天分很高,家中有人善于此道么?好好弹下去,让草原上也出个公主大家,也是一桩美谈啊!”

    菱歌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阿娘擅琵琶,我五岁时,阿娘也曾教我习琵琶,我那时候娇气,说手指疼,我阿耶便说,不想学就不学就算了,后来家中有事,又没人勉强我,就搁置下来了,现在可敦要我学一学,怡情罢了,我能成什么大家呀,我有自知之明。”说着便笑了。

    段先生也笑:“那你阿耶一定非常宠你,也是,有这么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是我的话也想把她宠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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