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唐元给宇文玘挑的这几人都是稳重身手好,且没有家累的,一行人乔装护着宇文玘出了京城。

    一路紧赶,还没有走到洛阳,就听到了李穆的并州兵东进,与荆韦孝宽合击尉迟迥的消息,先锋官正是宇文玘的大舅父李寻。

    猜测变成了现实:他的父王并没有说服李穆,并州兵倒向了杨坚,情况已不能再坏。

    小小少年的心里如烈焰在焚烧,那些梦境中的场景和现实,在他脑子里左冲右突。

    独孤夫人对李府的拜访,李令姬宣告定亲的得意,安阳大长公主的暴亡,二舅父冷漠的嘴脸,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李家早已向杨坚投诚,这么看来安阳大长公主的死和这事也脱不了干系,只恨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因为纳妾风波。他又想起李孝弘不同寻常的悲伤,骂自己最不孝的异样,一切都仿佛有了答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父王是被外叔祖父和大舅父扣押了,还是已遭遇不测?

    想到安阳大长公主的事,他打了个冷战。他真想当面质问外叔祖父和舅父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慕容家?

    从太*祖起,皇室就对李家恩宠无双,信重无比,皇伯父自己勤勉节俭,却每次赐给李府无比丰厚的赏赐。撇开皇室的身份,两家可以说是通家之好,同休共戚,李家手握重兵,联合尉迟迥的势力足以勤王,可是李家就是这么翻脸无情的?

    侍卫们默默地站在身后,看着世子小小的背影。唐元是看着代王长大的,代王府中,谁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及代王,心中自然是焦心无比。他看宇文玘发呆,上来劝他:“世子,我们去晋阳吧,看看能不能救到殿下。”并州的治所,李穆的总管府就在晋阳。

    一行人沉默地打马,绕开洛阳城向北,往晋阳而去。他们不知道,离他们不远的洛阳城,一队骑兵守卫森严地押着两辆马车出了洛阳南城门,往长安而去,代王就在其中一辆。

    菱歌发现玘阿兄不见了后,难过了好几天,吃饭都不香。

    李妃悄悄告诉她,玘阿兄是去找父王了,过不久,父王和阿兄就会回来了,可是她仍然高兴不起来。

    大行皇帝的梓宫已扶去咸阳落葬,因为惧怕杨坚的猜忌,他的几位皇弟主动上表请求去守陵,杨坚代小皇帝恩准了,长安城中百官,只知有大相国不知有皇帝。

    宇文玘走后,李妃基本上关在王府里,哪里都不去,因是大行皇帝孝期,宴乐婚娶一律禁止,也没有客人上门。上次赵王陈王出事,看见儿子跑前跑后,李崇却袖手旁观,李妃对他也有怨言,连李府也不去了。

    这天,顺阳大长公主急匆匆地来了,她憔悴了许多,脸上的神情悲苦。

    李妃拉住她的手,怜惜地说:“阿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顺阳大长公主让李妃屏退左右,她苦苦一笑,说:“阿嫂,眼看着夫家成了我的仇人,我真是度日如年。如果不是怕几个孩子受苦,三郎还舍不得我,我真的恨不得死了算了,好过现在看自己的兄弟子侄叔伯零碎受罪!”

    李妃想到赵王陈王,又想到代王和儿子,眼泪也汹涌而出,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顺阳大长公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阿嫂,你就像菩萨一样供在家里,外面的事你都不知道吗?”

    李妃语塞。确实,因为她身体不好,一般有什么事,只要不是与代王府有关,小刀他们也不会特意告诉她。

    顺阳大长公主擦了擦眼泪,问道:“阿嫂,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叔父和大兄应杨坚的征召,出兵攻打尉迟表兄了?”

    李妃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犹疑地问:“你是说我叔父和大兄倒向了大相国?不可能!”

    顺阳大长公主气急道:“怎么不可能?军报都已经回来好几天了!还有,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妃的嘴哆嗦起来:“那我家殿下呢?”

    顺阳大长公主泪如雨下:“十有八九落在你叔父和你兄长手里,十兄封地的王府属官昨日就被押回长安了,现在就关在骁卫府里!”

    恍如一个晴天霹雳劈在李妃头上,李妃一下子就蒙了。

    顺阳大长公主见她眼睛都直了,又急又气,掐着她的手哭道:“阿嫂,你不能晕,你坚持住!咱们姑嫂一直相得,从没有起过龃龉。我也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心里的难过不会少于我,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这是把我们的心用磨子碾啊!”

    两人抱头痛哭,顺阳大长公主拉着李妃的手说:“阿嫂,我六兄九兄满门已被屠戮,杨坚狼心刻毒,现在又联合了你叔父兄长,尉迟表哥已是前后受敌。我十兄此刻生死未卜,我只有这一个兄长了,你纵然是不可怜我十兄,难道也不可怜玘儿吗?”

    李妃颤抖着流泪,道:“阿悠,你这话是拿刀子在挖我的心啊,你十兄是我的夫郎,玘儿的阿耶,我们成婚十几载,虽没有你和驸马情笃,可是他敬着我,我敬着他,我怎可能坐看他出事?这两个月,我没有哪一天不担心他!你放心,我即刻就回娘家问我二兄,看看有没有殿下的消息。”

    李妃点起车驾出门的时候,门口果然有一队禁卫把守,看服饰,正是骁卫营的。李妃的肺都要气炸了。正要发怒,好在领队的都尉探查过车里车外后,见只是上司的王妃妹妹回娘家,很爽快地放行了。

    李妃先见的太夫人,先是哭诉了一通,拉着太夫人热泪滚滚。

    太夫人年轻时也是精明强势的人,有些事她当然早已知道,可是东西两府早就决心已定,李府两大家子人早已绑到了杨坚的战车之上,只能劝女儿道:“现在已成骑虎之势,你要你父兄怎么办?大相国征调各地府兵,你叔父和大兄也不能抗命啊!”

    李妃失望极了,厉声道:“阿母,你怎么能这样说?别人可以背离皇室,我们李家不可以!原因阿母也不用我说!”

    说着又哭起来:“叔父和阿兄这是要我和玘儿的命啊!”说着滚在太夫人的胸前放声嚎哭,哭得声咽气哽。

    太夫人看女儿面色苍白,气弱难支,倒是很心疼,没奈何,只好差人去叫儿子。

    李崇赶来时,李妃正在太夫人怀里打滚哭闹。看见一向文雅柔弱的妹妹这样撒泼,他又好气又好笑,沉下脸道:“阿母年纪大了,能经得起你这样揉搓?你的礼仪教养都丢给皇家了?”

    李妃大怒,爬起来一边喘气一边哭骂道:“我的命都快没了,还要礼仪做什么!二兄,你们做的好事,把我瞒得好苦!”

    李崇怒道:“谁要你的命了,胡说什么?”李妃气喘吁吁地上前揪住他:“你说,我家殿下是不是在你们手里?你们拿住了他,要向杨坚邀功,是不是?他若不得活,我的玘儿还有活路吗?你们这还不叫逼我去死!”

    太夫人在旁边捂着头,有气无力道:“阿崇,你就帮帮你妹妹,看看能不能保下你妹夫和玉儿?”

    李崇道:“现在还没到最坏的时候,要怎么保?我还得慢慢筹谋啊。”

    李妃也累了,疲倦地望着他们:“要怎么保?杨坚会放过他吗?放过他,然后圈禁他,或者你们愿意放他走?”

    她忽然觉得无力,看杨坚对鲁王府,陈王府还有其他几家斩草除根的狠绝,就知道指望他放过代王不可能,或者即使放过他,然后幽禁他,让他忍辱偷生。

    她想代王不会忍辱偷生,他是宁可死的,她就是这么肯定,她一阵骄傲又一阵哀伤。

    或者阿兄他们可以偷偷地放走他,可是阿兄叔父既然都投向杨坚,那就是押上了合族的性命荣耀,就不会为代王而让杨坚猜忌,她意识到这怎么都是一个死局,不死不休。

    她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木木地说:“要是你们没有背弃皇室多好......”那杨坚的筹码就会少许多。

    李崇胡子一翘,斥责道:“妇人之言!”她懒怠去猜娘家人的心思了,厌烦地说:“我要回去了。”

    她直直地往外走,在外屋的李媪,看她脸色惨白,赶快扶住她,担心的说:“王妃,你歇会儿再走吧!”太夫人也颤巍巍跟出来劝:“你脸色不好,就在这歇一歇吧!”

    李妃不看她,尖声叫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太夫人不由得哭了:“儿啊,这也是你的家啊!”李妃充耳不闻,脚下却越走越快,李媪和几个侍女竟然要小跑才能跟上她,李崇只是皱眉看着。

    等回到马车上,李妃却一头栽倒了,李媪吓得尖叫起来:“王妃,王妃,你别吓我呀!”李妃使劲全身力气蹦出两个字:“回家!”

    李妃病倒了,当晚又是发烧,又是说胡话,一会儿喊:“殿下,殿下,你在哪儿?”一会儿又惊叫:“玘儿快跑!”

    府里疾医说,王妃平时底子就不好,又加上忧思过度,忽然受到大的打击,以致邪毒内侵,当下不可再受刺激,否则必成沉疴。

    第二日清早,杨侧妃和冯夫人来侍疾,李媪本来想刺杨侧妃几句,可是又一想,李家才是王妃倒下的直接原因,又哑口无言。

    菱歌握着李妃的手,趴在床边不肯走,就那么愣愣地看着。父王说了很快回来又不回来,玘阿兄又忽然不见了,康阿兄也是呆呆的,这些天她心里难过极了,她想父王和玘阿兄。

    母妃又忽然病得这么重,王府里传言很多,她很怕父王和阿兄真的回不来,她觉得天都要塌了,眼泪汹涌而出。

    她怕吵着李妃,忍着不敢哭出声。眼泪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正在暗自伤心,忽然耳边传来叹息声:“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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