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孟宴臣去考察,这个项目是他接手国坤后第一个重点项目,与政府合作开发。

    武化区孟宴臣不是很熟悉,导航显示要转弯,但是路口不明显,后面的车紧追车速很快,孟宴臣打轮,车胎卡在马路牙子上,弯是转过来了,仪表盘顺便报警,车胎压0,孟宴臣停车打双闪,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解决,孟宴臣车上没备胎。

    保险公司说拖车要等一个小时,后面还有工作,他用手机搜寻附近的修车店,先换个备胎能跑就行。离孟宴臣两百米就有一家店,他打电话简单的说了前因后果,效率很高,没用上五分钟就来人了,孟宴臣想,回去必须换家保险公司。

    一个穿军绿色工装连体裤的高瘦女生滚着轮胎朝他走过来。

    她没在意孟宴臣,眼中只有故障的车,她把轮胎靠在一边,蹲下身熟练的拆松坏胎螺丝,放入千斤顶,凹处卡进底盘上的点。

    今天天气极好,阳光照在她头发上更显光泽,头发隐约带红棕色调,浓密滑顺的头发被她用螺丝刀盘起。

    她用力把车顶起来,力气之大跟她这副体量不匹配,她骨架大但人并不胖,看她拿掉螺丝,拆下坏胎的熟练程度换胎这种事常做。

    “备胎不要超过八十。”她最后拿出千斤顶,放下车子,按对角线拧紧螺丝:“记得及时换新胎,好了!”

    起身,她拍着膝盖上的灰,几缕头发在脸颊两边,她没化妆,面部的轮廓线条十分优越,纯粹的骨相美,就像登上山峰目睹潮汐般自然。

    “是你啊?”她用袖子擦额头,反而把袖子上的脏灰蹭在她的额头上:“二百。”

    她见孟宴臣掏手机,就从裤兜拿出二维码图片,孟宴臣把钱付好,她正准备滚着坏掉的轮胎回店,孟宴臣道:“你……”

    声音很小,孟宴臣其实也没想好要不要说。他想道歉来着,但想想又不需要道歉,他没误会,她是小姐也不影响她是个修车工,这女人太怪了,怪到让人有点好奇。

    “嗯?”

    “谢谢,麻烦了。”

    “这是我的工作啊。”她说:“没关系。”

    中国式规矩,血脉里的涵养,在孟宴臣说完客套的话后他更意识到前两次内心里多少有些瞧不上她。现在看她工作时候的认真劲头,又想谁生活好过呢,即便他不理解。

    “你道德感太强了吧?”

    孟宴臣没说话,所有的想法都在脑子里想。这女人却把轮胎丢在一边儿不管,离孟宴臣很近直勾勾看他眼睛,她像混血,欧式的眼窝和高鼻梁,孟宴臣猜她应该是新疆人,头发随意的盘起也能让她的头型很好看,面部的折叠度偏高,凑的这样近,孟宴臣能看到她脸上隐约几个小雀斑,却仍像化了妆,皮肤水润、紧致,白皙。

    “我白天修车,晚上卖自己。”跟她对视,她明明在笑,眼中自带疏离:“你不用觉得怎么样啊,因为是事实嘛。”

    孟宴臣后退两步,他与人说话一向能直击要点,单单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直率到明明做的工作令人不齿,也没法指责:“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那你为什么一副愧疚的眼神?”

    “没有。”

    “有啊。”她学着孟宴臣眼皮垂下,眼珠转到左边,嘴唇也微抿:“你就是这样想事情,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没有。”孟宴臣自己都不知道他会什么小动作。

    “就是有啊。”她强调:“如果我现在在你面前放声大哭,还要说你伤害了我的人格,都是因为你我这几天很难受,我穷你就觉得我会偷东西吗?我是因为穷就做那些事,这是我的错吗?穷是原罪,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理解!——你是不是会介绍我去你公司工作?”

    孟宴臣一时语塞。

    “我告诉你啊,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就算穷,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做什么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再走投无路也不能是绑架你伤害你的理由。”她说:“你真的是老总吗?现在小学生坐公交车遇见逼他们让座的还会据理力争呢。”

    “你会对这个轮胎说。”她对路边斜躺着的破轮胎弯腰:“对不起,我开车没注意,让你爆胎了。”

    然后她哈哈大笑,捂着肚子笑了半天:“你不会是这种人吧?”

    孟宴臣感觉被戏耍,那只是他的教养,可从她的话里琢磨出不对劲来:“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工作?”

    “钱包里的名片。”

    孟宴臣想起来,她把他的钱包翻个底朝天,谁知那女人又说:“你该不会以为我故意接近你吧?”

    孟宴臣确实有这种警惕,她也不是第一个。

    “看来你有很多人追喽,烦恼不少。”女人扶起旧轮胎:“我还是很想和你睡一晚,可以吗?”

    “不可以。”孟宴臣丢下一句话上车离去。

    孟宴臣车开出去几百米,气着气着笑了。

    等他结束工作已经晚上六点,天还没暗下来。蝉虫在枝头鸣起,地面白天的温度像烙铁一般,空气中透着炙热烫意。

    孟宴臣在这条让他爆胎的路上开车,工作结束,他也不赶时间,这条路没修好,他开的很慢。想到这,就能想到那个女人,孟宴臣记得上午搜索修理厂时就在这条街上,他不自觉得看路边,距离他五十米远,就看见那女人。

    她一个人在路上慢走,看样子是下班了。头发上还别着那把螺丝刀,孟宴臣想不明白螺丝刀做发簪不会戳到头吗?

    连体裤的上衣被她脱下,漏出里面的灰色紧身背心,上衣袖子在腰间围了两圈系上,痞里痞气,一会儿扭身进到旁边的楼洞,消失了。

    孟宴臣等人消失才意识到他刚才跟她走了一路,他提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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