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2.1

    温馨之家养老院的大堂有双层吊顶，十分宽敞；现代化的装修简洁大方，采光做得也好，自然光从落地的玻璃照进大厅，舒适明亮。

    顾世鋆闲适地站在这样的明亮里，低声地和养老院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听见温昕叫他，他略略地回过头来。

    看见温昕，顾世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各自一顿，顾世鋆随即神情自若地颔首：“温昕……好久不见。”

    温昕扯扯嘴角，笑了一下：“是，好久了。五年了吧？你还好吗？”

    顾世鋆停了一下，才说：“托福，我还不错。你呢？”

    温昕说：“我也还好。”

    两个人客套地寒暄，仿佛真是不甚熟悉的老同学，多年未见，亲切地交换着彼此的近况。

    温昕垂着眼睛，掩去眼里的情绪，微微侧过身，转而向外婆介绍：“外婆，这是我的大学同学，顾世鋆；顾世鋆，这是我外婆。”

    顾世鋆的目光转到外婆身上，他礼貌地颔首：“您好。我是温馨之家老年公寓的负责人，顾世鋆。您可以叫我小顾。”

    顾世鋆长得好，身姿仪态也好，态度又礼貌，显然赢得了老人的好感。外婆笑了一下：“哎！小顾。”

    说话间，接待处的工作人员也上前来，先觑一眼顾世鋆，又看看温昕，有点不确定的样子：“是温小姐和吕奶奶……？”

    温昕笑着点头：“是，是我们。我们约了今天早上来参观。”

    工作人员微微点头，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顾世鋆。顾世鋆笑笑：“不用管我，小徐，你去忙吧。”

    温昕望着顾世鋆，默然半晌，也笑一下：“那我们先去参观了。”

    顾世鋆说：“温昕。”

    “……”

    温昕看他，顾世鋆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等你们参观完毕，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温昕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就要找借口回绝；而顾世鋆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一点工作上的事情想要请教。”

    这倒出乎了温昕的意料。她看看顾世鋆，顾世鋆笑笑：“近年来，智能家居的概念逐渐普及，我也在思考，我们温馨之家老年公寓是否应当配备相应的智能家居产品。”

    温昕在事业上的敏锐度很高，顾世鋆只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她若有所悟，已经明白对方的来意。

    果然，顾世鋆凝视她，声音略微有些低沉：“温芯智能的X-Smart是国内领先的智能家居系统……如果温总有意合作，我们可以晚上多聊一聊。”

    “温芯智能”即是温昕一手创立的温芯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听见顾世鋆若无其事地叫她“温总”，温昕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过誉了，不敢当。”她说，“不过，顾总的意思，我明白的。顾总的合作意向，我也十分感兴趣。”

    温昕说着，看了看手表：“只是今天晚上我已有重要行程，可能不方便。这样，顾总，我联系秘书，与你邮件联络，另寻时间再行洽谈如何？”

    谈及商业合作，温昕自动转入公事公办的客气态度，礼貌挑不出错处。

    顾世鋆垂了一下眼睛，再抬起来，也客气地微笑：“自然没有问题。”

    温昕笑笑：“那，我们找时间再会。”

    顾世鋆颔首。

    然后，他向她伸出手。

    商业化的，公事公办的，与合作伙伴分别之前的礼貌礼仪。

    温昕停顿一下，呼吸有一秒的凝滞，自己也不知道。

    她伸手握了上去。

    两只手迅速地，轻柔地，短暂地交握。一触即分。

    “今天见到你很高兴。”顾世鋆牵牵嘴角，“再会。”

    2.2

    晚上在外婆家吃饭的时候，外婆坐在餐桌对面取笑温昕：“这就是你今天晚上的‘重要行程’？”

    而温昕理所当然地点头：“陪家里人吃饭，当然比工作重要多了。”

    小老太太瞥她一眼：“真当我看不出你的小九九哦。养老院那个小顾，仅仅是你的‘工作’吗？”

    温昕笑嘻嘻地捧起饭碗：“好吧，瞒不过你。不过，外婆。”

    “嗯？”

    “你真决定了，就是这家养老院了吗？”

    “……”

    温昕这话问得有点认真，外婆也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我是真的觉得这家不错。”

    温昕放下碗，认真听着，外婆喟叹似的叹了口气：“你注意到了吗？其他的养老院，即使有单人间，绝大部分也是做成两人或者多人间。只有这一家，每一户都是很宽敞的单人间。”

    温昕一怔，回想一下，确实：

    这所“温馨之家”老年公寓的床位很少，大约就是因为每个人的平均空间较大的缘故。

    外婆笑了笑：“其他的养老院，好几个人睡一间，再配上那种医院的护理床，简直就像医院的病房一样，一点也不像家。”

    温昕搁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是……”

    今天参观的“温馨之家”养老院，每一个单人间都有四五十平米宽，家居式的床铺之外，单人间里也配备了开放式的小厨房与类似客厅的活动空间，看上去的确和普通的住家户没有什么不同，充满平凡而富有烟火气的生活气息。

    “就像年轻人里时兴的Studio公寓一样。”温昕自语。

    外婆不清楚“Studio公寓”是什么，只是重新提起筷子，笑着摇摇头：“总之，这家养老院既不像医院，也不像酒店，能自己睡觉做饭，就像个小区楼房。我就觉得这家最好。”

    温昕沉吟一下，倒是有一点不同的看法：“可是，外婆。”

    “嗯？”

    “正是因为这家不像医院，所以我有点担心它的设施。”

    外婆“哦”了一声，温昕打开手机，调出其他养老院的资料，对比了一下各个养老院的设施。

    “你看，”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划，“比如这一家叫祥瑞的，虽然像你说的，每个房间里摆的床了多一点，但房间里面有护理床，呼叫器，保健室里还有制氧机啊，吸痰器什么的。有这些医疗设施还是更能让人放心吧。”

    外婆听着听着，就皱起眉头。她向外孙女摆摆手：“我最不耐烦这些。是，那些机器倒是能让人活着，但是能让人好好生活吗？”

    温昕抬头看看外婆，忍不住扬扬眉毛“Wow”了一声：“生存还是生活？这也太有哲理了，吕女士。”

    外婆立刻嫌弃地“嘁”了一声，温昕哈哈大笑，外婆瞪她一眼：“好多进养老院的老人就跟关监狱似的，子女看似给爸妈找了看护，实际上却让老人过得更不舒坦了。你也多关心关心人口老龄化之下的养老困难。”

    “老天，”温昕睁大眼睛，告饶地举起双手，“‘人口老龄化之下的养老困难’，这议题也有点太大了。”

    外婆绷不住，也笑了。两个人重新拾起筷子吃饭，外婆笑着叹了口气：“囡囡。”

    “嗯。”

    “抛开成见，去见见那个小顾吧。”

    “……”

    温昕手中的筷子略微停顿，外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不是要和你谈业务吗？如果你觉得这家养老院的设施还能改进，就去做嘛。我们囡囡最厉害，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出来。说不定，我们囡囡做出来的东西真能解决‘人口老龄化之下的养老困难’呢。”

    2.3

    很久以后，温昕对顾世鋆说：“你要感谢外婆。”

    顾世鋆一扬眉毛，温昕笑笑：“那个时候……我本来并不想给你发邮件的。”

    她说着，自己耸了耸肩膀，“毕竟，我真不是那么豁达大度的，可以毫无芥蒂地联络自己前男友谈合作的人。”

    而且，还是分手时不算好聚好散，闹得有些难看的前男友。

    本来温昕已经打定主意，将这次偶遇忘记，不去联络顾世鋆，可是外婆的想法却让温昕陷入了思考：

    也许，以养老为方向的智能家居产品真的有开发的潜力？

    温昕躺在床上，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工作方面的思维一旦发散，精神就开始活跃起来。

    “商业上肯定是有潜力的。”她喃喃自语，举着手机，在网络上做着简单的市场调查，“智能家居本身就是新兴产业，养老这一块更是空白居多，肯定有需求……”

    不仅如此，外婆笑中带叹的话音还萦绕在耳边：

    “说不定，我们囡囡做出来的东西真能解决‘人口老龄化之下的养老困难’呢？”

    智能家居产品本身的宗旨便是帮助人们提升生活的安全与便利，而针对老年群体与养老服务的智能家居产品，更不仅仅是“有商机”这么简单。

    如果真的能做成一些东西，温昕想，它们将会是真正站得住的，可以惠群利群的产品。

    一种富含价值感的情绪在心口慢慢升起，温昕越想越振奋，越想越没有睡意，干脆从床上坐起身来，捞过手提电脑，快速地开始撰写邮件。

    指令向不同部门的员工一一发出，最后一封邮件轮到自己的秘书，鼠标光标停在邮件的“发送”键上，温昕的手指在键盘上略微地停顿。

    深的夜色里，电脑的屏幕很亮，亮得有些刺眼。

    温昕眯起眼睛，反复检阅几遍邮件的标题与正文，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这是为了工作。”她喃喃地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她按下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

    邮件成功发送，温昕点进自己的“已发送”邮件夹。

    最新一封的已发送邮件里，简单地写着：

    “小田，请你为我联络温馨年华养老服务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顾世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