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画堂春

    第四章画堂春

    冰魄剑招要诀里,有一条极为重要的,便是寒。剑气寒,内力更要寒。

    若是依着习武之人的惯例晨起练剑,身着单衣,寒凉的露水往身上一打,再练半个时辰的剑,冷气入骨,整整一天胸口都发闷。

    因此我不大乐意早起,更不大乐意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练剑,

    五日弹指一挥间,今儿便是七侠再度聚首的日子。虽然平日里菜肴烹制有十几个厨娘盯着,无须操心劳力。不过这一回情势特殊,我破天荒起了个五更。

    虹少侠在案前帮着我洗菜,厨娘们见他同我待了一处,一个个偷笑两声,颇为识趣儿的都到外间做活去了。里间水池子旁就只剩了我和他。

    他身上还是那万年不曾变过的白衣裳,坐在水池子跟前,袖子随意地卷上去,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胳膊,背后是长虹剑——他向来是长虹剑从不离身的,自从剑柄系上我给编的剑穗子之后,因着洗菜的缘故,他每每微一颔首,那天青色的穗子便晃来晃去,在他脖颈里轻轻扫上几扫。

    我一边切菜,一边同他闲话,“昨儿听暖烟说,这两日山脚下的人愈发的多,都是往西海峰林方向去的。”

    虹猫手底下的活儿依旧有条不紊,倒像是根本没听进耳朵里似的,“哦,左不过是些应酬的帖子,争着攀关系吧。”

    我笑道,“这你可就错了。”

    “这去的人里头,有一多半都带着媒人,拿着红匣子捧着,里头是不知道哪家小姐的生辰八字。”

    他苦笑一声,无奈摇头道:“这群人,七侠当时候和魔教决一死战的时候不知道在那儿躲着藏着,现在天下太平,倒狂的提起亲来了。不过…”他忽然盯着我,“暖烟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连什么匣子都看着了?”

    我自知瞒他不过,老老实实交代了,“从昨儿起,有些西海峰林寻不着你的,就跑到玉蟾宫来碰运气了。”

    虹猫手僵了一下,正洗的那棵菜扑通掉进水池子,溅了他一脸的水珠。

    “你叫他们进来了?”

    “怎么会,我叫暖烟都拦在山门外头了,寸步不得踏入。”

    他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道,“还好。我生怕你一时心软了。玉蟾宫本是个清净地方,这些人出出进进的难免给你徒增烦恼。”言罢长叹一声,“蓝兔,倒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我愣在当处。

    他方才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是因为苦恼自己平白无故又多了那么多觊觎,而是担心那些提亲的扰了我的清净。

    我切菜的手握在刀上轻轻一颤。

    “无妨,反正他们进不来,不过是…”我轻轻一笑,“痴人说梦罢了。”

    他见我说的轻快,放下心来,一双手浸在水池,捞起那棵洗到半截儿的青菜。

    虹猫的手是很好看的。修修长长,骨节分明,关节处纤细隐约可见影子,流水里一衬愈发色白如良玉。这样的手,本应是酒肆里最养尊处优公子哥的一双手,一眼看去难免让人联想到绸缎般滑嫩的触感。只有亲自牵过几回,才发现手掌上遍布常年练剑的薄茧和腥风血雨的痕迹。

    他洗完最后两捆空心菜,泡皱的手在衣裳下摆擦干,自衣袋里拿出一张信笺,展在我跟前。

    “这是什么?”我切葱花的时候辣了眼,看东西还有点模糊。

    “盟主府的拜帖,昨天小七从西海峰林带回来的。”

    中原武林历来门派众多,纷争不断,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三十年前现任盟主携各大派掌门大开杀戒,于江南水乡繁盛之地建起盟主府,才安定下来。

    我心下疑虑,皱眉道,“七剑同盟主府素无往来,好端端的下什么拜帖。”

    “帖上说,下月廿三召开武林盟主大会,请长虹剑主,冰魄剑主,届时到嘉兴一聚。”他神色沉静,指了信笺的一角给我,“你瞧,盟主府的金粉麒麟印,这印复刻的难度极高,我看不像是假的。”

    我沉吟片刻,“若是因为魔道已除,要拜会七剑,那也该同时提到七个人才是,怎么只单单拎出来我和你?”

    虹猫将信笺叠了,收入衣袋中,压低声音,“不管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保不齐他们是来挑拨离间的。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瞒住其他五剑,别走漏了风声。”

    我一手握拳,指甲在手心戳出几个浅浅的月牙,点了点头。

    墙上的黄历被风吹得翻卷,停在立夏那一页,天气总算是放晴了。晴空万里,仿佛上好的澄澈的溪水,藤蔓爬满竹筒,绿得喜人,自竹筒顶部顺流而下。合欢不张不扬地开,星星点点,细细碎碎的花瓣糅聚在一团,散过来素素淡淡的香气。从早到晚,黄鹂与翠鸟的啁啾萦绕在耳畔。

    还不到正午,忽听宫门前高喊,“紫云剑主到!奔雷剑主到!”

    我同虹猫欣喜地对视一眼,“来了!”

    院内跑进两匹飒爽英姿的白马,一匹上是个藕荷色长裙,月白短靴的俏丽姑娘,另一匹上头是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那姑娘潇洒地一扯缰绳,白马长嘶一声,前蹄凌空扬起,她却神色淡淡,双手在马背上一撑,顺顺当当下得马来。

    不是莎丽和大奔又是谁。

    “蓝兔,虹猫!”大奔喊道,说着四下里环顾,啧啧赞叹,“这玉蟾宫怎么这么快就修好了,比俺当年记得的还要好看!”

    莎丽一溜小跑扑过来,朝我身上一挂。我当时就站不稳,直要朝后倒去,亏得虹猫自腰际稳稳扶了我一把。

    我借力站起,抱住莎丽笑道,“你想的我好苦啊!”

    多日不见,她青白的脸色已调养过来,泛着白里透红的好看。她身量本就娇小,将将到我下巴,我低头看去,正好对上她一双秋水盈盈的晶亮亮的大眼睛。

    “我也是,蓝兔,我们从金鞭溪一路过来,歇都没歇。”

    虹猫掩饰不住一声轻笑,咬住两个字,“我们?”

    怀里人脸上一红,绯色艳霞直直漫到耳根,嗔道,“蓝兔,你快管管他!”

    我轻咳一声,“我哪里管得住他的。”

    大奔忙道,“嘿嘿,莎丽,嘴长在人家虹猫脸上,人家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嘛。况且,你是我老婆,这事儿不是板上钉钉了吗!你说是吧…蓝兔”

    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心想,你们小两口的事我可不掺乎。

    “是什么是!大奔,你皮又痒痒了是吧?!”莎丽蹙着两弯柳叶眉,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劈手朝着大奔就是一顿乱打。

    大奔灵活地上蹿下跳,一面喊一面得意地笑,“救命啊…老婆打老公啊!”

    “你再叫一个试试!”

    “我就叫我就叫,老婆,老婆…”

    莎丽一个掌风劈去,合欢树上的一根旁逸斜出的枝条应声而断。她捡过那根树枝,眼里燃着两团火,摆个起手势,登时剑气破空而来。

    “紫气东来!”

    “哎呦…莎…莎丽我再不敢了”大奔拼命出手格挡,终于告饶。

    虹猫走到我身侧,揽过我的肩,望着面前一派混乱,不禁哑然失笑,“我本以为,这两个独处了几日,总该有点长进的,怎么还是这副欢喜冤家的样子。”

    我揶揄道,“他俩若是同居士和夫人那样相敬如宾,那太阳估计要打西边出来了。”

    话音刚落,宫门前又是一声喊,“旋风剑主到!青光剑主到!雨花剑主到!”

    “你看,你不说居士还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朝他吐吐舌,喊道,“来人!”

    浅灰色衣裳的少女闪到身后,“暖烟在”

    “客都来齐了,冰簟堂开始传菜罢,记得先搬二十坛子陈年的白露醉来。”

    暖烟忙答应了,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暖烟,”我又将她唤住,

    “宫主有何吩咐?”

    我凑的近了些,声音压低,在她耳畔嘀咕道,“我之前交代你的,千万别忘了。”

    暖烟一恍,面上了然,笑道,“您放心,奴婢知道的。”说罢叫厨房传菜去了。

    虹猫全看在眼里,道,“蓝兔,你同暖烟又捣鼓什么。”

    我卖个关子,故意挤了挤眼,“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玉炉冰簟鸳鸯锦,有玉蟾宫的时候,就有了冰簟堂,它的年纪比我的大了几倍还不止。雕梁画栋,斗拱飞檐,集世间辉煌尽于此。母亲曾说,冰簟堂的花梨木雕椅只有七把,其余的都是紫檀木的。每一把花梨木雕椅的木料都来自不同的山头,这些山在地图上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样。

    我原先是不信的,神神叨叨,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儿。直到母亲去世,我和紫兔带人整理冰簟堂的库房,几十个人,费了天大的力气,再没有找出第八把花梨木雕椅。

    何谓七侠,大概是那时候才渐渐开始明白的。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跳跳长身玉立,靛青长袍更显气质冷冽,驻足于冰簟堂前。门上左右的对联早已被岁月洗礼的千疮百孔,他却眼力精准地认了出来。

    “语境美是美,用词也好,就是显得萧瑟凄冷,怎么也不像是个其乐融融的宴会厅该用的对子。”跳跳道。

    我笑答,“这对子刻上去的时候,正值魔教第一次出山的时候,自然凄冷了些。”我转向跳跳,“你博学多才,不如再想一副,我早就有想换的意思了。”

    “蓝兔,你过奖了。起对子这事儿,还是交给逗逗吧,”跳跳摆了摆手,清朗一笑,“他那六奇阁‘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一联,写的简直绝了。”

    逗逗两手一摊,“那是我师傅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医术,剩下的皮毛都未必知道!”旋即白了跳跳一眼,“少吊我们的胃口了,有好的尽管说。”

    跳跳沉吟片刻,眼珠一转,道声,“有了!”

    只见他踱步到正中,一字一顿:“开轩敫朗月,对弈趁清风。”

    “好句!好句!”居士最先按捺不住,鼓掌叫好起来。

    虹猫亦淡然含笑,“意境阔达,字字珠玑,古往今来难有更甚者。”

    确实如此,上下联读罢,只觉眼前一派秀丽山河,锦绣万般。我悄悄朝候在一边儿的暖烟道,“可记下来了?”

    小丫头委屈巴巴,努着嘴儿,嗫嚅道:“不怪奴婢,那个‘敫’字是哪个字…”

    我恨铁不成钢,两指在她前额一弹,“叫你平日里多翻翻书,《说文》里头‘光景流也,以点及面’,你全吃到肚子里去了?”

    暖烟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呀,我怎么忘了呢!”乐颠颠地掏出随身的小册子,将跳跳的对联默写于上。

    “你们再要在这儿磨磨唧唧,俺大奔可要饿死了,有什么咱们进去说嘛…进去说!”大奔像是不耐烦,最先跳上台阶,朝里跑去。

    “大奔,你等等我!我也饿了…”逗逗紧随其后。

    达夫人怀里的欢欢已睡熟了,我赶上去,轻声道,“夫人,一会儿咱们这些大人难免要喝酒,带着欢欢,他中了酒气便不好了,他既睡了,

    不如我叫人抱到隔壁去睡着,一有什么动静再来叫你。”

    “这怎么好呢,太麻烦你了,蓝兔。”夫人美目盼兮,歉意一笑。

    “不麻烦,夫人言重了,”我朝暖烟使个眼色,她忙唤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上来,娴熟地抱起欢欢。

    我细细叮嘱道,“好生看护着,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

    暖烟一福身,“请宫主放心,夫人放心。”

    众人进屋落座,早上叫暖烟多添了一把紫檀木的椅子,正巧八个位子团团围坐。由东向西,以七剑次序而坐,我同虹猫换了个位子,叫达夫人挨着我。

    二十坛白露醉自后院流水般抬来,青玉坛叩之啷当有声。才启封泥,沁香浓烈的酒气便氤氲了满屋子,熏得人几乎醉过去。白露醉是玉蟾宫自酿的酒,取每年三月的头一茬嫩桃花花蕊,配以头一茬的鲜竹叶,酵好了埋在竹子根底下。等到第三年后的白露那一日,挖开竹根,取出即成。因想饮最早一杯酒的只能等到白露才能喝,故名“白露醉”。

    “好香!果然好酒!”大奔先倒一碗,直了脖子就要往肚子灌。

    莎丽一把夺了他手中碗,“你干娘不是叫你戒酒了吗?不许喝…”

    逗逗拦下莎丽,劝道,“今儿大家都高兴,不喝岂不落了趟。再说,大奔干娘当日的戒酒令是和戒赌令在一处的,他喝了,不赌就是了。”

    “神医…可是…”

    逗逗饮一口杯中酒,笑道,“哎呀!莎丽,有你在,他哪敢去赌呀!”

    大奔挠挠头,憨厚道,“是,俺听莎丽的。”

    众人都笑起来,屋子里登时充满欢快的气氛。

    “你们别笑…俺说的是真的!”

    “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哎呦呦…”跳跳笑得两眼眯成一道缝,手里的酒盅都合在衣服上,胸前衣裳湿了一片,“什么叫一物降一物,我今儿算是见着了!”

    喝酒叙旧的当儿,菜一道道摆满桌上。我见虹猫两手执杯,欲起身,忙看他一眼。他会意,将酒杯又放下。

    我将达夫人面前的酒壶移开,悄声说,“夫人还要喂欢欢,以茶代酒即可。”说罢换了一壶刚沏的碧螺春,给她注入杯里。

    “还是你想得周到。”夫人笑道。

    我朝虹猫点了点头,他便起身,朗声道:“魔教既除,天下太平,各位共饮一杯。”

    众人起身,举杯,青瓷酒盏“叮咚”碰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年…真是,我好几次都以为我快死了…”逗逗将杯里酒一饮而尽,跌回座位里,抚着胸口,绘声绘色。

    “你们不知道在沼气阵那次,魔教那箭,那么粗的箭头,就在我头顶,”他食指中指比出一个很宽的长度,“嗖一下贴着头皮就过去了!”

    “要不说神医是神医呢,到底比我们惜命些。”跳跳抿唇一笑。

    莎丽素着一双手,一边剥栗子,一边道,“这话也不能这么说,神医要是不惜命,那我们让谁来救呢!”言罢抛一个甘栗到嘴里。

    大奔嘴里咬着一块扣肉,说话含含糊糊,“就是,俺大奔就佩服神医…救了莎丽。之前整马三娘那个毒妇,又是红蜘蛛,又是冰蟾蜍,又是火山的,叫她好好吃了一通苦,最后居然还给毒妇治好了…”

    居士举起酒盅,提议道,“我觉得,大家一起敬神医一杯。”

    一拍即合,六剑的六盏酒一下子递到逗逗跟前,将他前后围了个密不透风。

    我看见虹猫眸子里隐隐有笑意,“神医,六个人敬你,你自己也要喝六杯才是。”

    逗逗本就是我们里头年纪最小的一个,一下子六大杯酒实打实地灌进去,登时眼睛就找不着焦点了,脚下一个踩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跳跳手长脚长,他手一伸把逗逗又拎回位子上,“神医,这这这,我们的感谢还没表示完呢,怎么就倒了?”

    大奔点着头附和,将案一拍,“就是就是,怎么着也该再敬个两三次才对呀!”

    一身道袍的逗逗摊在椅子靠背上,眼前昏天黑地,挣扎着对我们说,“…我说你们…饶了我吧…这感谢,我可…嗝…”一个酒嗝中断了他,

    “我可受不起!”

    笑声似乎要挣破空气,灌入耳膜。真的,我从未见过所有人如此欢畅过,仿佛是忽然卸下了什么压着肩挎着腰的重担一般。之前的生生死死,刀光剑影,皆化作一盘记忆里的散沙,随风而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忽听一旁达夫人举箸凑过来,压低声音,笑着问我,“蓝兔,你和那位,如何了?”

    我不解,“谁?”

    夫人眼里笑意更深,“自然是虹猫少侠。”

    我握筷的手一紧,面上仍是淡淡的,只作不知道,“能有什么,自然…没什么。”

    话音刚落,碟子里像是被人宣誓主权一般夹进来一块我最爱吃的拔丝雪梨。

    我的脸一红,忽然就觉得我方才说的话假的能吹上天了。

    夫人忍不住轻笑,一副了然的样子。

    我低着头,愤愤不平地拿筷子戳那块雪梨,左手自桌子底下伸过去,要掐他。谁知道他却胳膊一伸,抓住我的手。

    他的指尖微凉,在我掌心缓缓游弋。

    若不是暖烟及时进来,解了我的围,恐怕手就得被他一直抓下去了。

    暖烟站在门口,身后抬着一副实地子红木架子,架子上几十盏六面八角的彩纸灯笼,灯笼上挂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的,煞是好听。

    “这是玉蟾宫特意为各位贵客准备的娱兴节目,灯谜。”暖烟上前施礼,叫人把架子抬了进来。

    “这就是你们捣鼓的那玩意儿。”虹猫离得我近了些,在耳畔低声问。

    我点点头,悄声说,“你瞧好吧,一会儿可有的乐了。”

    虹猫笑了笑,“拭目以待。”

    大奔最先上前,左摸摸,右看看,摘下一个灯笼,似是发觉除了样式精致了点,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便说,“欸,又不是正月十五,猜什么灯谜啊?”

    “这你就不懂了,”跳跳托腮道,“喝酒必要行令,行令呢,你又不能破了戒赌的规矩。于是折中,猜灯谜算是不破戒里头最好玩的了。”

    “就是,大奔,来文的你又不行,灯谜你总会了吧。”莎丽取个灯笼,敲在大奔头上。

    “嘿嘿…武功先不说,论灯谜,俺大奔说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

    逗逗喝得不省人事,依旧瘫在位子上,作观战状不参加。夫人心系欢欢,到隔壁陪儿子去了。于是我同虹猫一组,居士和跳跳一组,莎丽大奔一组。

    暖烟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规矩如下,两人一组,每人十只木镖,射中灯笼,每只灯笼里设灯谜三个,答对一个计一分,答错一个倒扣两分。末了叠加,分数高者为胜,可得玉蟾宫神秘至宝。”

    “有宝贝!莎丽,看俺大奔给你赢来!”大奔胸有成竹。

    居士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金石皆可为剑,如此规则,正中下怀,道,“既是玉蟾宫至宝,那就却之不恭了。”说着一甩手,木镖快如闪电般飞出,一箭双雕扎破两个灯笼。

    大奔紧随其后,镖镖都不落空。一时间屋子里劲风四气,火药味儿甚浓。

    虹猫倒是不急着出手,仔细端详手里的木镖,对上我的眸子,轻声说,“要赢吗?”

    我摇了摇头,踮起脚尖,手一笼覆在他耳边,“少中几个也无所谓。”

    他听罢,旋即一扬手,十只飞镖一齐射出,最后中了八个。

    “虹猫今儿是怎么了,竟有失手的时候。”跳跳眼睛最毒,一眼看出他收了准星和力道。

    他闻言一笑,“想是酒喝多,手抖了些。”

    暖烟将每人射中的灯笼里的灯谜一一取了,贴在一块板上,点起一炷香,“香灭则比赛止,各位请拿笔将答案覆在灯谜后面。”

    “‘年终岁尾,不缺鱼米’,这是什么呀…”

    “大奔你怎么这么傻!分明是个‘鳞’字!”

    “‘汉朝文书’,打一《三国》人物,这又什么玩意儿,三国里那么些人俺早忘了!”

    “这应该是‘刘表’,傻大个!”

    “‘蜜饯黄连’?”

    “莎丽,咬文嚼字的俺不会,嘿嘿,这样的可是俺的强项,这个谜底是‘同甘共苦’。”

    比起莎丽大奔那边吵吵闹闹,居士和跳跳这边速度明显快了不少,有不会的两人便你来我往的交流几句,也就蒙的八九不离十了。

    我低头写,虹猫负责猜,他脑子转的极快,我写得手腕发酸。

    “‘望断南飞雁’?”

    “久仰。”

    “‘不着一字’?”

    “白芷。”

    “‘鲛人挥泪’?”

    “珍珠散。”

    猜至中途,他忽然说,“这题改叫逗逗来猜的,全是中药名,估计他要没醉,宝贝准是他的。”

    我手底下依旧写得飞快,头也不抬,“神医估计要谢天谢地自己醉了,要不然后悔的是他自己。”

    虹猫听出我弦外之音,“什么意思…你这比赛,有诈么…”

    “诈倒是没有,做媒倒是有。”我浅浅一笑

    他看了一眼莎丽大奔,什么都明白了,“那要是达达和跳跳赢了怎么办?”

    我朝跳跳那边一望,正巧跳跳转身,看见我,冲我了然于心地挤一挤眼。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道,“跳跳那鬼机灵,你先前只中了八个灯笼的时候就看出不对来了。”

    虹猫轻笑,“你的主意?”

    我还想耍他,故意说,“暖烟的。”

    他指头自我后脑勺一敲,“扯谎,暖烟那丫头哪来的这么周全的点子。”

    我揉一揉头,嗔他,“快猜罢,再猜一题,别输的太明显,他们起疑心就不好了。”

    “再猜一个好了,我看看,”我低头想寻一个难些的,“这个,‘到此搁笔到此停’。”

    “爱。”他答的干脆。

    “什么?”我一愣,转身看他。

    虹猫俯下身子,夺过我笔,自纸上,一笔一划,“障碍的碍,不是‘我心悦你’那个爱!”言罢转脸,同我的脸距离连半寸都不到,四目相

    接,我一头撞进他写着戏谑的深邃眸子里,看见他唇瓣一张一合。

    “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忽然就想把眼前这家伙捣碎了,送到荷花池里喂鱼。

    “最后胜的是,紫云剑主与奔雷剑主。”暖烟将分数核算完,一敲锣。

    “太好了!莎丽,咱们终于赢了!”大奔说着一把抱起莎丽,当空里转了两圈。

    莎丽气急败坏喊道,“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所以呢,玉蟾宫的至宝是什么?”跳跳问。

    暖烟拍了拍手,两个宫人抬上一盖着红布的托盘。

    “至宝就是……”

    她一抽红布,托盘里现出两只鸟纹的犀角杯。

    “恭喜二位,此乃玉蟾宫至宝,这一只,”她拿起其中小的一个,“叫‘在天愿作比翼鸟’,这一个大的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送给二位。”

    莎丽接过酒盅,在手里轻轻摩挲,良釉的质地触手生暖,“哇,真漂亮。”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俺以后拿这个喝酒…”大奔看见莎丽跑过来一记白眼,忙改口,“喝茶,喝茶,以后拿这个喝茶,嘿嘿…”

    暖烟将唇边的笑意硬生生敛回去几分,开口道,“二位等等,这杯子有个规矩的。”

    “什么规矩?”两人异口同声。

    “二位需要执此杯,喝一盏合卺酒。”

    “什么?!”莎丽一惊。

    大奔话已经说不利落,“什…什么,蓝兔,你们这儿…还有喝交杯酒的规矩?!”

    我轻咳一声,忍住笑,搪塞说,“是有。”

    跳跳起哄道,“喝一个,喝一个!”

    居士跟着搭腔,笑道,“就是就是,别坏了规矩。”

    “虹猫…”大奔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虹猫挑了挑眉,耸耸肩,“愿赌服输,大奔。”

    起哄声叫好声一次高过一次,我走到莎丽跟前,她两颊酡红,羞得说不出话来。我轻声问,“怎么,你不愿意同大奔在一处么?”

    她别过头去,咬着牙,“愿意…倒是…愿意的”

    “那便去罢。”我将她往前一推。

    围成的小圈子里,两人胳膊相依,各执一杯,眸中只有彼此,如一对交颈鸳鸯。那日的阳光并不浓烈,轻轻暖暖地照进冰簟堂,给世间一切都镀上一层好看的金色。他们便仿佛是受了神祷一般,从头到尾沐浴在醉人的璀璨里。

    除却风声,万物暗哑。

    酒自晌午一直喝到晚上,二十坛白露醉见了底,又叫人抬来二十坛。我眼见着那几个人从眼神清明,到视线模糊,最后到烂醉不省人事。

    吩咐了暖烟好生安排人送他们回房,我终于得闲,转身去瞧虹猫。他静静趴在桌上,眼皮安稳地阖着,像是睡着了,呼吸间吐出醉人的酒气。本来打算扶他回去,谁知道他醉到步子虚浮,还没撑两步就顺着我的肩一头栽了下去。我叹了口气,只好将他打横抱起。

    之前,虹猫受伤的时候,我常常也是这么将他挪来挪去的。但那不过是抱一会子罢了。他毕竟是个身量颀长的小伙子,骨头沉,今日抱着他走路,头一回觉得玉蟾宫七绕八拐的小径这么恼人。

    我抱着他进了他的屋子,门口的宫女见我来,脸一红,赶紧将门打开了,我一进去又听见她将门帮忙带上,脚步纷乱地跑远了。

    我心下无奈,一个个的,都想什么呢。

    走了两步,我手酸到快撑不住,只想着赶快进里屋将他放在床上。谁知道虹猫却忽然在我怀里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哪有半分醉的样子。

    我一愣,还不及反应,就觉得被一股力道推到墙上,唇被什么东西覆住了。

    四十坛子白露醉里头,我喝的也不少,因为白露醉从小喝到大,醉的不至于太深,勉强保持清醒,能撑着走回来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么被人一吻,酒气登时上了头,我眼前一片金星。

    他进攻的方式极有耐心,轻巧地撬开齿关,长驱而入,仿佛鹅毛般轻飘飘的吸吮、摩挲。温热的酒气蜿蜒上来,我只觉得大脑满是浆糊,腿已经软的站不住了。他的手自衣裳下头伸上来,若有若无的撩拨,触到的地方一阵颤栗,手上那层薄茧带起蚀骨销魂的痒。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褪到锁骨。

    喘息的间隙,我已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磕磕绊绊道,“你…你没醉…”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骇了一跳,嗓音黏连绵软,带着湿漉漉的尾音。

    虹猫覆在我耳边,传过来的气息又轻又慢,“你自己说我是七剑之首的…喝这么点就醉了,又该如何呢…”

    耳垂被含住的一瞬,我仿佛听见理智那根弦咔嚓一声断裂的声音。

    屋子里没有点灯,或者即使点了灯也被风给吹灭了。一团漆黑,我真的记不清楚我是怎么回到里屋,怎么放下帐子,又怎么躺在里屋柔软的

    床上的。

    我只记得他翻身上来,眸子里雾气弥漫,还带着勾人的笑意。唇齿间裹挟来薄荷和酒气,难以言说的感觉开始占据整个意识。我的外衫已经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穿着齐胸襦裙,肌肤相接的地方有麻酥的感觉,自后腰一直窜上头发丝,

    这种情势下,无论发生什么,我觉得都是顺其自然的。

    虹猫凑到我胸前,端详了片刻,修长的手伸出去,拨弄了两下襦裙的系带,然后抬起头,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写满了认真,他问道。

    “你这个带子,要怎么解开?”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见我这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原先暧昧迷离的气氛,一下子全都笑光了。

    “罢了罢了…早知道该和达达讨教讨教的…”他支起胳膊撑了一下,跨坐在我身上。

    我本以为今晚就到此为止了,还暗暗松了口气。谁知道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自上而下停在他腰际。轻轻一扯,他腰带俶尔坠地,雪色的衣裳从肩头滑落,露出裸露的上身。

    虹猫有一副好身材,肌肤是偏白的象牙色,腹肌清晰可见,没有多余的虬结的肌肉。仔细看还能瞧见大大小小的伤痕,是刀光血影留下的印记。

    我忍不住指尖在他腹肌上头戳了戳,他居高临下,扬唇冲我一笑,我只觉脸上蹭一下窜起一团火。

    香艳,我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初见时在玉蟾宫给他疗伤,他也裸着上身,怎么当时候就没觉得这么…香艳过?

    我心下了然,眼一闭心一横,执了他的手,在我胸前将襦裙的带子解开了。

    “只教你这一次……”

    “来日方长呢,急什么…”他在我耳畔轻声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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