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场破七星阵那次,步珩已经清楚地知道,他和步家其余三名蓝瞳者一样,都有嗜血症状。
小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母亲的死或许跟他自己有关,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就空白了,毫无知觉。
大家都说他是梦游,不是多么了不得的病,治好了就没事了,可他治不了这个病,甚至连病因都没有弄清楚。
尤其最近几年,病症越来越严重,发病率也越来越高,折磨得他几乎魔怔了。
他带着火情局的人一同前往仓旻峡谷高温区调查,只有他一个人进去了,他记得自己最后也没能支撑住,靠坐在一棵树脚下昏了过去,可最后他安全地出来了,怎么出来的?一无所知。
身上的凤凰花粉让他怀疑,自己进了凤凰林。
不是找不到凤凰林么?不是已经达到忍耐极限了吗?他是怎么进去的?
求婚那么重要的事情,关键时刻他却不确定杨泱是否已经答应了他。
做过的决定,病一场就改了初衷,那种不能自己,无法掌控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杨泱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不是病?”
“当然想过,可那又如何?解不了的,都是病。”
杨泱说:“你救过我,能解了你们的蓝瞳之咒,我很乐意帮忙,可,我不想落得跟胡冬儿一样的下场”。
步珩把她藏在密室里,凡是亲力亲为,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终究,还是为了探究她身上的奥秘。
“我没想着害你性命”,步珩说:“我只是想知道我变成另一个人之后发生的事”。
大火里求婚成功后,他变成另一个人,杨泱没有跟他讲过之后发生的事。
他这病也不是只有他才有,也不是只有现在才有,她都知道的。
杨泱抽回自己的手,“我比较喜欢醒着”。
“所以其实,催眠刚一开始,你就已经认出我了,我以为我的催眠术已经炉火纯青,却原来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静脉注射是最保险的,但那样会留下针眼,能躲过他的迷药,是一开始就起了防备心,就像这次一样。
离开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对她催眠了,足以让她睡个好觉,至少要等他回去叫醒她。
“不,你是成功的,你问我是怎么逃出火海的,我只在那一刻有了挣扎,只有那一点点的意识,也并不强烈,不过我看见了你的手,你的手生得很漂亮,后来还是被你弄睡着了”。
杨泱说:“那天贾队的人把我押进大火里,是你把我救出来的,你忘了?”
步珩盯着自己的双手苦笑,“原来如此”。
是他把杨泱从火里救出来的,他却一点也不记得。
那天,他照例去仓旻峡谷寻找线索,密林和浓烟掩映下,他亲眼见着贾队几人举着枪把杨泱逼进了大火里,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他怕杨泱出事,从别的地方也进入了火海,只可惜刚一进去就烧得神志不清,失去了意识。
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在大火外面。
那时候杨泱昏迷不醒,叫都叫不醒。
因为两人不在同一个地方,所以,他也没想到两人是一起出来的,只以为是各自浑浑噩噩逃出火海,恰好被他找到了杨泱,谁成想是他把人救出来的呢。
至于两人为什么不在同一个地方,步珩有一个推测——他的另一个人格不信任他。
是不想让他带走杨泱。
可惜由于某种原因,离开得太匆忙,没能再走远一点,最终还是让他发现了杨泱。
杨泱身上没有枪伤,并不是贾队几人说的开枪打了她。
自她进入火海之后,贾队几人一直没有离开,誓要等一个结果,是他篡改了贾队几人的记忆,让他们死了心。
是他救了她,可他在给她催眠时,却问过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太想知道记忆缺失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前头的问题都回答得很顺利,唯独到了这个问题她却挣扎起来,催眠过程中出现这样的状况很常见,当时他并没有注意。
“这么说来,我救你这事,在你心里印象很深刻,也很重要”,步珩望着杨泱,“你答应和我订婚,是因为我还是他?”
杨泱说:“我是答应和你订婚之后才认识的另一个”。
“所以,所谓的万魂之主,真是我的另一个人格?”
催眠的时候,他问过杨泱答应和他订婚之后的事。
杨泱没有否认,“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追着胡冬儿上凉原山那次就该猜到了。
突然步珩就笑了,“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我订婚?”
“论心,我们又有谁是好人?”
杨泱反问,“你又为什么要去案发现场?”
步珩的脸瞬间变白。
“当然是为了寻找线索,替我洗清杀人纵火的嫌疑”,杨泱自问自答,“你太笃定那里会有线索了”。
步珩苦笑,“你还不知道吧,是我哥步先生找到线索的”。
“那我谢谢你二位”,杨泱的视线掠过步珩,望向天边,“唐杉绑架言言,你们各自出了多少力?”
出力或许算不上,但知情和放任总是有的。
仓旻峡谷的大火映红了天际,杨泱收回视线,“我要走,你怎么说?”
步珩望着天际,“恐怕走不了,我是说......”
“你真的不是阿木?”
黑暗中阿山不知道从哪座墓碑后面冲出来,红着眼,难以接受,“你真是朱妙?”
成亲的人明明就是阿木,怎么一下子就成朱妙了?这才因为阿木没死开心没多久,怎么就又成了假扮的了呢?
新娘被劫,整个步家堡都惊动了,阿山赶来时,正好听见新娘说自己不是杨泱,“你真的不是阿木吗?”
杨泱和步珩同时发问,“你怎么找来的?”
这荒坟山迷障重重,步珩手里有追魂蝶,阿山呢?
对于这个问题阿山表示疑惑,“找遍了整个坟地找来的”。
不然还能怎么找来?
可把他累坏了。
杨泱和步珩相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
阿山能在这荒坟山上出入自由,上回破七星阵的时候,他们就怀疑了。
这荒坟山于阿山来说不过只是荒败了些,打着灯就着月光,找个人只是时间问题,他可不知道杨泱和步珩此时在想什么。
这个地方太荒芜了,荒芜了一千年,他小时候就喜欢来,有一次回家途中碰见个倒霉孩子,莫名其妙挨了顿揍,半死不活的,差点没能活着回家去。
不知道那倒霉孩子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喜欢去山里玩?
步珩眉头轻拧,“你一个人来的?”
“嗯”。
那跟屁虫二世主观公子在婚宴上喝多了,没再缠着他。
满山的荒坟数不胜数,杨泱出其不意抓住阿山就跑,墓碑排成了迷阵,很容易就能藏起来。
阿山莫名其妙被杨泱按在一座墓碑下,撞到了胳膊,“你做什么?”
“嘘!”
杨泱拉着阿山躲在一座墓碑后面,小声跟他说:“我们来跟步珩玩个躲猫猫的游戏,千万别让他找到我们”。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步珩就找不到人了,“哥?你怎么来了?”
墓碑后头阿山疑惑,悄悄问杨泱,“他怎么不来找我们?他在跟谁说话?”
杨泱同样有些疑惑,“他在使诈,想骗我们出去呢”。
阿山点点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呢,就听见另一道声音响起,“央老师和杨老师不见了”。
是步炎的声音。
“什么时候不见的?!”
“你真不知道?”
步炎还想说什么,却没有继续,转头盯着某处墓碑,“出来吧,躲在那干什么?”
墓碑后头杨泱拉着阿山站起身,“你刚刚说央老师和杨老师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步炎隔了几座墓碑看看二人,又看看步珩,饶有兴致,“就是失踪了,可能是你的......新婚丈夫干的”。
杨泱不明白,“步医生做了什么?”
步珩有些烦躁,“我什么都没做”。
“她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值得你亲自上山来找?”步炎好像也不怎么耐烦,“我觉得你还是先把央老师和杨老师带回来,落到别人手里可就麻烦了”。
“哥,步家堡现在有多少势力盯着,你比我清楚,我没必要这么做。”
“人就在你手里,你当然没必要”,步炎抬手搭在一座墓碑上,轻轻摩挲着碑沿,“警方说杨泱死了,很多人都不信,你确定这样做,她能现身?”
步珩看看杨泱,又看看他哥,“我没必要这么做,我也没必要瞒着你”。
人就在眼前呢。
“是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关之之跟你是一伙儿的?你设了这个局,派了不少人跟着他们,周围都是你的人,他们信任你,没有人能从你手上劫走他们,也没人比你更容易得手。”
步炎望着这满山残破的墓碑,满眼孤寂,“为什么要这么做?”
旁观二人:“?”
不是刚刚才说步珩要逼杨泱现身吗,这话,什么意思?
“关之之和其他人都是为了保护央老师和杨老师,哥,如果央老师和杨老师真的不见了,说明隐藏的势力足够强大,当务之急,我们应该齐心协力找到他们。”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步炎显然不信。
“......哥,如果是我把人藏起来了,你们谁也找不到,不管有没有劫匪,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只需要放出央老师和杨老师失踪的消息就行了。”
如果他真要引什么人出来,只需要放出两位老师失踪的消息就可以了,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步炎想了想,大概觉得步珩说得有道理。
步珩扶了扶眼镜尽量心平气和,“哥,央老师和杨老师真的不见了?”
“不信你打电话问问?”
这坟场里头信号不好,他都没收到消息,又怎么可能打得出去电话?他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坟场里信号不好?
步珩还是依言拨了电话,却没想到竟然打通了,“央老师和杨老师在吗?”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
“知道了。”
步珩挂了电话,有些意外又有些歉疚,“哥,央老师和杨老师该不会是你劫走的吧?”
“你说我劫走他们干什么?”步炎望向仓旻峡谷方向那片血红的天空,“胡冬儿的血尸你都做了,难不成我还信不过你?”
旁观二人震惊。
难怪那满满一棺材新鲜血液查不出来源,是步珩,就太容易不过了。
那么巧,牟风和茅天平都在,又那么及时,茅天平就修好了桃木阵?
不过是因为,胡冬儿的血尸本来就是茅天平培养出来的,茅天平太过痴迷,暴露了也舍不得走,冒险留在现场却凑巧村民打来电话请他帮忙,才让他有了正大光明出现的理由。
以茅天平的痴迷程度,在山上等了一晚上都能忍着不出现,是知道有人埋伏在暗处等着他上钩呢。
而当时只有杨泱、步珩、阿山三个人。
是步珩,一切就都能够解释了。
阿山直觉步珩那冰冷的眼神是想弄死他,拉着杨泱悄悄退开不到两步,就被步炎给堵住了,“你俩最好乖乖呆着,若是步珩手下留情,你俩性命总是可以保住的”。
阿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只能站在原地乖乖点头。
步珩走近时,杨泱和阿山下意识又退了一步,“哥,有些话不适合现在说”。
“怕什么?”
步炎不以为意,“对付他们两个,你撒点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