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墓

    有人说:“茅师傅和大蜂果然料事如神,没想到这么座不起眼的无字碑下面,竟然真的另有乾坤”。

    “是啊,不枉费哥儿几个辛苦大半天,也是赵老板有气魄,不炸那两下,估计现在大家伙儿还在凿那破石板”。

    风化了的墓碑旁杂草丛生,三尺厚土之下,有一张丈长丈宽的石板,没什么特别的,连一道刻痕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字迹符号。

    但茅师傅说,这是地下三尺有神明,这张石板代表着新天地,干干净净,这下头定然是埋葬着对建墓者来说很重要的人,要找到墓,必须要从这代表着新天地的‘天石’挖下去,从旁的地方入手,将永远找不到墓室。

    可这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异常坚硬,多名大汉抡圆了胳膊,又是凿又是切割的,愣是没弄开,最后还是赵老板急了,不顾阻拦下令爆破,才给炸开的。

    如今面前又是一道石墙,众人望向赵老板,意思,继续炸?

    这回赵老板倒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望了望茅师傅和大蜂,两人会意,上前查看,不多时两人回身。

    大蜂说:“石头材质与上面的那张‘天石’一致,封死了,可以从正中定点爆破,整个炸下来怕墓室支撑不住”。

    茅师傅点头附和,“不像是有机关,但,只能从中间炸开,只有中间部分才有通道,两头是实心,炸开石板也是无用”。

    这都能看出来?

    底下人心中暗叹二人了不得的同时,也在心中嘀咕,这一路下来似乎太过顺利,墓室门前竟然没有机关?这墓里头能有好东西么?还是说茅师傅看走眼了?

    “炸开,进去看看”,众人还未诽腹完,赵老板已经下了令。

    另一边,步炎三人摸黑半天,步羽手机上终于传来视讯,墓地里灯光突亮,一群人正在墓地里翻土,是他们要找的人。

    漆黑的夜里,放眼整个坟场并没看见亮光,看来离得有些远,好在有定位和导航。

    可步羽没高兴多久,就沮丧起来,“坐标如此精准,为什么找不到呢?你俩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这完全是按着定位和导航走的,走了这么久为什么啥也没看见呢?

    步珩说:“可能是距离太远,还没到吧”。

    “就这样?”步羽表示不信:“你们俩上次不是来过吗?有这么难走?”

    步炎没理步羽,步珩又说:“再找找看吧”。

    上回罗盘指南针皆无效,这一回,无人机好歹是在几百米高空,总不至于还受迷阵影响吧?不过这也不太好说,步家世代没少来这荒坟场,以往有没有用到无人机、飞机等还不好说,印象里应该是没有的,但也保不齐自己不知道呢。

    可上回仓旻峡谷里,直升机探查就无用,这里和仓旻峡谷情况一不一样也不好说,所以步珩不好乱说,以免误导了步羽。

    正当步羽那原本十足的信心快丢失殆尽之时,突然听闻两声爆炸响,就在不远处,步炎和步珩先后拍了拍步羽的左右肩,往声音的方向去了。

    石门被炸开一道缝,三尺来宽,探照灯打过去,里头是一条甬道。

    入口往里一丈处,居中立着一块石碑,上头刻着‘步家子孫叩拜通過,其餘人等勿進!’,再没别的字了,算是警告。

    步炎、步珩、步羽,三人皆是如假包换的步家子孙,依着长幼顺序挨个儿叩了头,绕过石碑走进甬道。

    “看来这里真是步家墓地”,步羽摸了摸石壁上的图案,“立这么个碑,是知道我们会来吗?”

    甬道两旁石壁上刻满了图画和文字,和那石碑上的字一样,皆是繁体,看起来有些费劲,步珩拿手电照着,说:“可能是以防万一吧”。

    “防什么?”

    外人要进的,不可能因为这碑上的一句话就放弃,那些人比他们仨还先进去。

    步珩正要说话,听见步炎的声音:“这好像是在讲述先祖步云姼双亲的故事”。

    两人围过来。

    这一处应当是故事的开头。

    两个小女孩快乐的玩耍,亲密无间,后来又一个稍大一些的小男孩加了进来,总是远远地看着两个小女孩。

    探照灯打在小男孩脸上,步羽说:“这男孩好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步炎道:“既然是步家先祖,子孙后代的面貌和他总有几分相似”。

    “也是”。

    探照灯转向下一处。

    三个孩子长大了,男子身形挺拔,生得俊美,两个女子一个翩然婀娜,一个俏皮可爱,依旧时常玩在一起。

    这上头没有写名字,依照传下来的版本,暂且称这男子为步公子,翩然婀娜的女子为无名氏,俏皮可爱的女子是步小妹。

    从图上看来,这步公子应当是喜欢无名氏,却没有挑破。

    姑娘年纪大了,总是要出嫁的,无名氏家里开始为她张罗亲事,无名氏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父母失了耐性,强行给她定下一门亲事,成亲之日选在那年中秋。

    中秋那天,本该一身嫁衣,花轿抬入夫家的新娘却没有出现在婚礼现场。

    夫家丢了人,失了面子,在无名氏家闹了一场,最后还是空手而归。

    风波平息下来,入夜之后,消失了一整天的无名氏归了家,却只见双亲倒在血泊里,尸体正在燃烧,无名氏慌忙灭了火,伤心痛哭引来了邻居,邻居们帮着报了官,官府调查结果直指夫家,当即就抓了新郎,由于手段残忍,衙门连夜过审。

    无名氏曾经当面跟新郎说过,不会嫁给他,是无名氏父母打了包票,说是父母之命难违,无名氏必不敢违抗他们,到时候押也要把无名氏押来成亲,可最后无名氏的父母食言了,成亲之时没有新娘,新郎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杀了无名氏双亲。

    新郎一家在无名氏家闹,很多人都知道,还有邻居作证,说是成亲之前,无名氏就拒绝过多次,讯问新郎家仆时也确认了此事。

    那新郎扛不住严刑拷打,就要认罪画押,事情即将盖棺定论,就在新郎笔落之时,无名氏满身是血地走了进来,跪下说人不是新郎杀的,主审官员要她拿出证据来,她自然拿不出来,再一问,她就说人是她杀的。

    堂上哗然。

    主审官要她供述事情经过,她说得颠三倒四,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听的人更是一句也没听懂,人们都说她这是悲伤过度,被吓着了。

    主审官念在她刚刚痛失双亲,本不予追究她扰乱公堂之事,但她跪地不起,始终坚称人不是新郎杀的,这让官老爷很恼火,也给了新郎莫大的勇气,彻底推翻了之前的供认,坚称自己没有杀人。

    新郎家虽不是什么大家大户,但也不是穷家小户,这一拖堂,请来的状师就赶到了,几翻舌战,时间线索一串,还真有希望洗脱新郎的嫌疑。

    正当胶着之时,步家有人来报官,说是堂上的无名氏杀了步家奴仆共计八十一人,几乎算是将步家的下人全灭了,幸存之人都是目击证人,亲眼看见她手持长刀捅穿了一名家丁。

    这下整个衙门都炸了。

    人们这才相信,或许她之前供认自己杀了自己的父母是真的,衙门里所有人立即出动,去现场的,走访的,现审的,整座城都吵醒了。

    无名氏被当堂拿下,上了脚镣手铐,问她什么她都只是无声地落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用刑也没用,只好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天一亮,步家家主和小妹都来为无名氏说情,说人不是她杀的,步家家仆中有功夫的人不在少数,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一夜之间杀死八十一人?无名氏之所以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是来找步小妹的。

    无名氏和步小妹关系好,众人皆知,痛失双亲,来找好友帮忙实属正常。

    而昨夜前来报官的人也改了口风,说是只看见无名氏手里拿了刀,刀下躺着一个人,并没有亲眼看见她拿刀捅人的过程,先前那么说,是那样的场景下心里想当然了,不够严谨。

    一个弱女子一夜之间,要杀掉八十一人,且死去之人无中毒迹象,搁谁谁都不信,可,八十一个人啊!

    凭谁来说情都没用!

    临近中午,官差押着无名氏去了步家现场,要在案发现场当场审问,这是心理施压,没多少人能抗住。

    官员每问一个问题,无名氏眼中的痛苦就更深一层,眼看无名氏就要扛不住了,哆嗦着说了个“我”字,就被一声惨叫给打断了。

    现场官差立即冲进传来声音的那间屋。

    步公子双眼通红,手握长刀正插在步小妹心口,见着人来了,猛地抽出长刀,利落地又补了一刀。

    人们进来时还剩一口残气的步小妹立即咽了气,整个过程,步公子血红的双眼眨都没眨一下,穷凶极恶之最。

    那刀法与其余尸体上的如出一辙,事到如今,官差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蜂拥而上就要拿下步公子。

    “别动”,步公子手里举着火折子,“闻见味了么?我这手指一松,你们都要给我陪葬,我反正是活不了了,想清楚”。

    官差们停下,这屋里气味确实不对,像是高温烘烤过的大地的味道,让人忍不住觉得热起来。

    官员问道:“步公子何以如此?”

    步公子大笑一声,竟落了一串泪,“我喜欢她,可惜迟了,她父母要把她嫁给别人”。

    “昨天我听说她逃婚了,以为有戏,亲自上她家提亲,谁知她父母冥顽不灵,骂我不成体统,诱拐她家女儿。”

    “他们哪里知道,我是真喜欢他们的女儿啊,顾不得礼节,在她成亲之日才上门提亲,我知道迟了,我已经知道了,他们还一个劲儿的骂,挡着我去找她,在她们家我找不到人,他们一直骂一直骂,我心里烦,推了一下,谁知道人摔在地上就死了。”

    “那老头子要跟我拼命,推攘间老头子也被我失手弄死了,我心里害怕,不敢让她知道,就点了一把火,想把他们烧了,可惜还没烧完就听见院门外的脚步声,连忙趁夜逃了。”

    无名氏情绪激动,“不是这样的,你胡说!”

    “傻子”,步公子轻哼一声,“到现在你还不肯信?”

    “是我,杀了你的父母,迟了,就是错。”

    “也是我点背,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血,被下人看见了,那人不识趣,东问西问的,我太害怕你知道了,可能刚刚杀了人,鲜血能使我兴奋,头脑一热,我就杀了那人。这府里人多眼杂,好死不死地,恰好被俩路过的倒霉蛋目睹了,只好把他们也杀了。”

    “知道吗?一旦杀红了眼就停不下来,人都杀干净了,我才清醒过来,看着那一地的尸体,人都麻木了。”

    “你说你,怎么跟我一样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个时候来?吓到了吧?以为我和小妹都死了?捡起那把刀是害怕坏人没走,还是想为我们报仇?”

    “我不怕”,无名氏一动,脚镣撞在地上叮咚响,“你说谎,人不是你杀的,你告诉他们,人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步公子上前一步,官差把无名氏拉回去了些,步公子停下,“你也喜欢我对不对?都这时候了,还不愿意相信?醒醒吧,死了那么多人,我也没想活着,太痛苦了,可那个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你看,我连小妹都杀了,你应该恨我,讨厌我,隔壁房间躺着我的两个姐姐,也是我杀的,你应该怕我”。

    无名氏点头又摇头。

    步公子叹了口气,“本来我心存侥幸,想再陪陪你,可惜被我两个姐姐发现了,她们怕我,视我为怪物,我讨厌那样的眼神,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大姐、二姐、小妹,都死了,死在我手上,下一个会是谁?还有谁?我也害怕呀,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要结束了”。

    步公子动了动手上的火折子,“如果有下辈子,我会早点告诉你,我爱你”。

    “不!不,你这不是爱我,你这根本不是爱,你根本就不懂!”

    火折子倾斜了些,“那下辈子你要教我”。

    “你先别动,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无名氏惊叫了一声。

    “想骂我?”步公子笑了,“我都知道了,你恨我”。

    “对啊,我就是……”

    火折子落地,‘轰’一声,大火燃爆,淹没了无名氏的话,没人听清她说的是爱是恨。

    即便官差们反应快,也被气浪冲出了一丈远,刚从地上爬起来,大火就疯长了过来,很快吞噬了整个步府。

    这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怎么也扑不灭,一场大雨过后才失了势。

    “怎么跟传下来的故事不一样呢?不是说是无名氏杀了步公子全家么?这里怎么人都是步公子杀的?到底哪个说法是真的?”

    图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步羽打着电筒挨着扫视了一圈,咕隆了几句,“步珩哥,你信哪种?”

    步珩说:“看起来这个可信度要高些,无论是传言还是图文,表达者表达的都是他想表达的,他想让人知道的,大多都是利己的”。

    “这整个坟场大多都是衣冠冢,步坔将军的也在这里,十有八九是伽古道那一仗后,步家后人收敛的烈焰军,所以这墓是步家人建造的,传言能说是无名氏杀的人,作为步家人,这里就实在没必要坏步公子名声,事情多半是真的。”

    步羽点头,“要真是这样的话,建这座墓的很有可能是先祖步云姼,那这座墓会不会是先祖母亲的?”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步羽一激动,踩了步炎一脚,“……哥,你在看什么?”

    “你踩了我。”

    “哦,对不起”,步羽又问:“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步羽把目光从他哥脸上挪到石壁上,“这步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步炎没回答他,撤了灯光,“走吧,去前面看看”。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步羽小声嘀咕了一句,灯光打在步公子脸上,细细研究了一阵,除了杀红了的双眼,没看出来什么,“等等我,哥,步珩哥”。

    “你们说为什么步公子喜欢那无名氏,却不告诉她呢?”

    “说说啊?”

    “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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