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慕八

    终究是白露勇敢迈出了第一步。

    婉儿讷讷,看看两人,不知该说什么;李承泽没半星要说话的意思,似乎一切理所应当、并无不妥。

    白露挽着婉儿的手臂离去时,他才抬眼目送,微笑镇定,既不出言挽留,也不要求她早些归来。并不像刚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情侣样子。

    这般作态,留给白露满心疑惑和生气,疑惑他的沉默镇定,气的是他竟然好意思高高挂起,好像一切与己无关。

    她恨恨瞪他一眼,换来毫无芥蒂的温煦笑容。真是见鬼。

    白露去婉儿处,用膳沐浴,又简单向她概括事情经过,留下脸色微红的婉儿,抱着小猫匆匆作别。

    归来,李承泽还坐在窗下的卧榻上看书,屋里放着许多冰,倒是不怎么热。

    屋里静悄悄的,白露站了几个呼吸,等他反应,见他始终头也不抬,自己走了过去,把手贴在他额上,他已经好了。

    于是白露坐在他对面,好奇:“你今天还怪矜持的,为什么呢?”顿一顿,她笑道:“嗷~我知道了,你这是恃宠生骄。”

    “宠?有吗?”李承泽禁不住笑起来,合上书瞧她。

    “你这可就没良心了啊,要是没有现在我都不在这里。”

    “那就算是有吧。”李承泽又打开了书准备看,想起一件事来,又合上书,道:“那今日怎么回事,都不像你了。”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说到“想你”时,亲昵地眨一眨。

    李承泽被她热烈的目光一灼,躲开眼轻咳一声。她趁此紧追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说:“怎么,你不信?”

    “怎么不信,想我有什么好奇怪的?”李承泽不甘示弱,回头直视她,抵住了她的额头。他心情喜悦,似不经意地追问细节:“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喽。我醒得太早,闲着也是闲着,随便想想你。”白露松开手,向后靠在小桌上,与他拉开距离。

    难怪她一大早来就睡觉,李承泽知道她口是心非,笑一笑说:“既然想我,你该来找我的,怎么不来?”

    “当时天都没亮,怕打扰你。”白露难得体贴。

    “从前你来京都,不到东宫不下马,太子殿下人贵事忙,你倒不怕打扰他。”他鼻子里轻轻哼出酸酸的意味来,又佯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收敛住了。

    白露被他这模样逗得心里发笑,却极严肃的,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凑去他颈边嗅一嗅,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她认真地说:“怎么有一股好酸的醋味。”说完,她便自顾笑开了。

    “我吃他的醋?笑话。”李承泽不肯发作,极力镇定来挽尊。

    白露瞥见他看的红楼,更大笑道:“人家是醋罐子,你是醋缸、醋瓮。”见李承泽忍不住了,她急忙见好就收,上前搂住他的腰身,岔开话题:“好哥哥,我不笑了。我们读书吧,我也想看。”

    李承泽便拿来书,和她一起看,是慧紫鹃情辞试忙玉,看了两眼,白露支起身,掰来李承泽的脸,和他对视,说:“我也要走。”

    李承泽向窗上一靠,下巴指指外间:走吧。

    “没良心!”白露不忿,一把抢过书来自己看。

    她读书,他看他读书,忽然听她遗憾地说:“现在也就能看看表哥表妹了,自从有了弟弟,再也看不了骨科文学了。”

    猫猫好奇:“什么是骨科文学?”

    “就是兄妹。”她暧昧地眨眨眼。

    李承泽三观大受冲击,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故意笑着说:“我明白了,不就是太子和婉儿嘛。”

    白露深笑醋缸一眼,纠正他:“是亲兄妹。”又道:“还有小妈文学。”

    “这又是什么?”李承泽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见她皮笑肉不笑,道:“就是你和宜贵嫔。”

    ……,李承泽恨恨地纠正:“太子和宜贵嫔。”

    “你干嘛老说人家。”白露不满。

    是,不能说他,还是说我吧。李承泽想这么说,又怕白露揶揄他吃醋,忍了,但到底不情愿,他别过脸细看木窗,感受到窗外阳光热辣的烫意。

    半晌没有动静,李承泽回头,见白露神色犹疑,手指绕着头发,有话在嘴里,将说不说的样子。

    他慢慢靠过去,想揽住她,被躲过了,便有些焦急:“怎么了?”

    “感觉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很开心,不然算了吧。反正你也没向我表白,连朵花都没有,我也没有正式答应你,大家好聚好散吧。”她的态度有商有量的,为了大家好的样子,说完,背过了身。

    “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我哪有不开心?我那是……”

    等等!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险些表明心迹的李承泽顿住了口里的话,感觉有诈。他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四目相对之间,见她果然笑出了声,问他:“你那是什么?”

    “好啊,你这个骗子,又骗我。”李承泽低头磕一磕她的头,近得呼吸可闻,他郑重地说:“刚才的话不许再说,嗯?”

    “那你得给我封口费才行。”白露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李承泽了然,多云转晴,却不肯笑,凑近她的唇快快地亲一下,像被火烫似的,不肯多留一秒。

    他问:“好不好?”

    姑娘脸色绯红,笑眼盈盈,小幅度摇了摇头,凝神望他,目光如钩。李承泽心跳怦然,感到热气逼人。

    白露的目光热情如火,笼罩他,密不透风。她支起身,与他对面,攀住肩膀推倒了他。李承泽躺平,任人宰割的样子,微笑的目光放纵亲昵,她急忙吻住他。

    不然,心要从口里撞出来了。

    她感受他,熟悉着他,良久,放过他说:“跟你,真是有些怪怪的。”

    李承泽搂着她,“你倒说说,跟谁不怪。”

    “哈,那我得试过才知道。”她起身欲走,在他猝然收紧手臂时,又贴回他胸口。他因她离去未成,笑的胸口震动,翻过身,“习惯就不怪了。”

    ……

    “还怪吗?”李承泽稳住心神,方如此问道,手掌贴在她桃花般的面容上,拇指摩挲绯色。她只是笑眼看他,他复问:“嗯?”

    “你知道的。”她勾住他的脖子,等他低下头,拨开刘海,亲一下额头。

    意料之中,他一笑,最后道:“方才那些话不许再说。”等她在对视中认真点头,他才放下这件事,搂着她坐起来读书。

    两人的关系一日千里,等到用午膳,已经是你恩我爱,如胶似漆,空气都黏糊起来。

    等菜上桌时,白露还不饿,在饭桌上逗猫。自从当年因为猫咪与白露开启长达十年的口角之战,李承泽就不太待见猫咪,但见她逗猫逗得开心,也笑着摸了一把。

    小猫原本安安静静待的好好的,被白露摸的不胜其烦,身后又摸来一只手,抗拒白露的同时,分神回头凶了一嘴李承泽。

    李承泽伸出一指,将小猫戳倒,之后毫无愧色,与白露搭话:“你给它起了什么名字?”

    “你没给它取名?”白露端详一下小猫,说:“叫黑袍吧。”

    李承泽不关心这个,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心里想起另一件事,揪下一颗葡萄递去白露嘴边,等她张口,手一松将葡萄掉在桌上。看着白露斜来的眼神,他说:“早上你睡着,我给你扇扇子。”他握住那只掉了葡萄的手,煞有其事:“手好酸。”

    “你这人真是。”白露乐不可支,左右找来扇子,去他身边:“我也给你扇,还你的人情。”说着,往他身上一靠,风都扇在自己脸上。

    李承泽正要说什么,上菜了,白露催他吃饭。他递给白露一双筷子,被她推开:“没胃口”

    他又递过去:“多少吃点。”她真就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李承泽见此也不再勉强。

    又和李承泽待了一会,白露离去和范思辙拨算盘。

    从此,她每日和李承泽谈情说爱,和婉儿闲话心事家常,和范思辙做生意赚钱,开北齐新商业地图,和范闲研究新菜品,和范若若探讨用毒,日子过得不亦乐乎,渐渐从北齐宫变的阴影中走出。

    这日,天气凉爽,与众人在京郊野餐归来的白露径直往李承泽府中去,在马车上远远看见李承泽在街上套圈,百发百不中。

    李承泽听到马车声,假装没听见,心不在焉地扔着手里的竹圈。因为李弘成在旁边,不好酸的,他没再说她撇下他和朋友去吃饭的事。

    “我看了你半天,一个都没套中。”白露跳下马车,边朝他走来边说。她头上带着很漂亮的花环,一圈娇嫩的粉色,间杂许多小朵的野花,极富野趣,俏皮可爱。

    “那是我没认真,我闭着眼也扔的中,来比比?”他向摊位上一歪头。

    “比谁套中的更贵重吧。”白露向李弘成笑着挥挥手,便看向李承泽。

    李承泽扫一眼那些小玩意,想不到哪个衬得起“贵重”二字,但也没反驳,眼睛选中最精致那个,心中有数。他给她一个竹圈,请她先。

    “还是你先吧。”

    “你确定,我可不会让你。”

    白露很自信的样子:“切,才不用你让呢,肯定是我赢。不过呢,谁套种的就归谁,对吧?”

    李承泽笑意深深:“这是自然。”说完,又仔细在那些小玩意上扫过,还是坚持原来的选择。

    他作势要扔,白露让开一步给他发挥。在李承泽那个竹圈落地时,白露迅速摘下头顶的花环,轻而易举就将它套在李承泽发冠上。

    李承泽一呆,想到彩头,脸色发红。

    白露拍手笑道:“怎么样,是谁赢了?”

    “你耍赖。”李承泽将那花环拿下,又戴在她头上,为她理一理那些零散的发丝。

    “怎么,这个圈你不喜欢——”她拖长音,张开怀抱拥住他,于他耳畔低语:“那这个呢?喜欢吗?”

    李承泽心头热切,感到热意从心底涌上脸颊,一面拍拍她后背,让她站好,一面不由得向李弘成那边看去。

    李弘成早背过身慢悠悠散出步去了。

    一见李弘成走远了,白露刚刚松开的手臂又收紧在他腰上,撒娇:“说话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喜欢吗?”

    李承泽说不出话来,只听她故作骄横,道:“不管你喜不喜欢,说好了谁套中的归谁,你想反悔是不行的。”

    她压低声,凑去他耳边:“以后不要忘记,你是我套中的,已经是我的了。”

    李承泽摸摸她的头发,问她:“这花环谁编的?”

    “我呀,怎么样,好看吧,我们四个一人一个。”白露只当他不好意思,便顺着他转移了话题。

    “喜欢吗?”

    白露这会儿有点迷,但还是诚实地说:“当然喜欢了,我自己编的,自然是按我心意来的。”

    忽然,她回过味来,正要有所反应,但已经被李承泽捧起脸,他笑着说:“那你也被我套中了,以后也不许忘了。”顿一顿,抿唇深笑:“是我的。”

    白露咬咬唇,凝视他:“我突然不喜欢这个圈了。”

    李承泽心照,将她抱起,被她拍着胳膊催促着转一圈。他再进一步,将她横抱起转起圈来,衣摆像彩蝶的翅膀,飞出愉悦的影。

    不远处李弘成听到笑声,回头一望,忍不住叹息一口。

    这些小情侣谈起恋爱来,眼里除了彼此,再容不下别人的,多少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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