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十

    “一三”计划已到收尾之际,基层相关部门开始改查漏查漏、该补缺补缺,中央已经在商讨后续计划。

    因四年来专注内政,各项计划工作圆满达到指标,北齐国形势一片大好,朝野齐心,国库充裕。

    攘完内白露便想着安外,毕竟当年她来时也发过一统天下的宏愿。目前要说一统天下,那显然是不到时候,但在南庆搞点事情还是可以的。

    朝会上,白露提出这个议题,请大家建言商议,看搞点什么事比较好。

    这个话题显然大家十分喜欢,殿内的氛围登时热闹起来,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否决,都觉得对方的计策不够狠、破坏力不够大。

    白露在上首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等着他们商议处最可行的计划,然后大家围绕最后几个重点商议。

    忽然,一直垂眸思索的吴泠站起身来,围成小块的大臣们,有人见她起身便止住话头,等着她的话,一静二静,殿内霎时间整个安静下来。

    吴泠慢慢地说:“天下百姓苦无田久矣,如今我齐国人人有田,然而南庆百姓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无立锥之地呢。”她可没忘记庆帝当年煽风点火的仇。

    白露秒懂,故作叹惋:“可惜他们没好运,遇上我们这样好的君臣,等不到天上掉馅饼。”露出深笑:“看来他们只能靠自己去争取了。”

    殿内寂静一瞬,重又喧闹起来,当年那些煽动百姓反抗吴泠的官员互相对视一眼,立即错开目光若无其事加入讨论。

    最终决定,由范闲文宣部去宣传北齐百姓的美好生活、分田现状,作为前锋。这些工作这几年在国内做的非常多,再挑些动人的去南庆演演。

    吴泠紧接着派暗探去,帮助南庆百姓争取土地。

    到这一环,白露补充,要让南庆百姓有这样的认知:我们不是要造反,只是为了吃饱饭,我们甚至不像北齐一样奢求要人均二亩地,只要一亩地能糊口即可。

    以前你们不是骂北齐国牝鸡司晨、倒行逆施吗?现在到你们这些顶天立地的忠义男儿施德政,表现自己爱民如子的博大胸怀的时候了。

    随后范思辙去联系各大私营商业商会会长,要他们往南庆走私武器。

    白露左手中间三根手指不断轮流敲击右手食指,随着思想越敲越快,很快,她抬手压一压,在下兴奋补充细节的大臣便停下来,听她说。

    “不是说有许多人无力耕种分得的土地吗,不如去南庆招募些人手吧,当然了,要是他们愿意留下来,在北齐落户,咱们也一视同仁。”

    范闲觉得这招不可谓不毒辣,先去煽风点火,再派人手组织实操,还售卖武器,外带以退为进,加趁势挖墙脚,一条龙服务。

    经过一番准备,终于在这年秋收之际,在南庆掀起起义。

    辛苦种地一年的农民,交完税之后发觉一年劳作所得所剩无几,还是吃不饱饭,便随着这些日子联络他们的人预备争取自己的合理所得。哪怕他们知道这是北齐人。

    原本倒还不是起义,他们派去的人手本着以退为进,期待触底反弹的原则,先组织人手向官府发起减租请愿活动,谁料对方如此给力,上来就严厉镇压,酿成流血事件,他们这才就这激愤群情,顺势领导南庆百姓揭竿起义。

    因百姓要求得到一亩地,就叫一亩地起义。各州郡纷纷响应,互相援应。事情闹大了。

    白露深知南庆的国力也是非常强大的,起义迟早要被镇压下去,本以为事情到此处,让南庆乱一乱,他们得些迁入人口也就罢了。

    万万没想到,原先被南庆征服的那几州会趁势反抗,想要回到祖国的怀抱,白露索性派兵南下收复失地,里应外合,几乎没费什么工夫。

    甚至因为此地人民与相邻南庆州郡商贸往来,这些州的百姓听他们把即将要有二亩地的事喊得震天响,加上文宣部的给力宣传,以及庆帝对内镇压起义,禁止百姓北上做工免得流失人口等事的共同作用——

    有几州直接反了。

    北齐以小到离谱的损失将边境线往南推了不少,中央迅速反应,往新收复地区派遣官僚主持政务,先分粮食,再同样开始土地改革。

    一场起义,少几个州于南庆而言,并不算伤筋动骨,但还是让庆帝如鲠在喉,尤其是北方那几州的叛变,比范建和费介离庆还让他震怒,在他心底,甚至隐隐有不能与任何人言说的恐慌。

    虽然狠狠斥责了建议同样分田于民的太子,但庆帝冷静下来,还是不得不对因起义平息而陷入沉默的百姓做出让步,进行一些温和的改革。

    庆帝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这天下如草芥蝼蚁一般的人,他们终年默然劳作,讷讷无言,现在这沉默,在庆帝眼中,已不是麻木的沉默,而是足以改天换地的沉默。

    难怪皇帝称孤道寡,原来是一旦做了皇帝,就意味着与全天下为敌,要防备皇子宗室、朝野臣属、天下万民。

    寡人啊——

    他是“孤”,也是“寡”。

    不同于南庆的愁云惨淡,北齐上下热闹非凡,弃暗投明那几个南庆州郡,安心做起了北齐的百姓,没有心理负担,毕竟朝堂上还有几位大官,是他们南庆人呢。

    算起来北齐、南庆之间的差异还不如与草原的大呢,目前草原也与大家相处的十分好,更别提南庆人了。

    北齐这几年是出了名的包容,大街小巷各色服饰,上京等大都市还有胡服专卖店,各方百姓不敢说没有一点矛盾,但总体相处的非常融洽,他们也不怕被特殊对待。

    这回本来只想搞点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得到这么大的馅饼,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算是超额完成任务。

    但也不是一点损失没有,文宣部在南庆的活动受到了限制,贩卖武器的商人被抓了不少,丧命的也有,还有在收复失地中牺牲的将卒,白露一律该褒奖褒奖,该补贴补贴。

    吴泠派出去的人手要么在领导起义中丧命,要么被俘后自裁,要么被砍了头,白露本以为庆帝会宰他们一笔钱,没想到对方不给他们赎买的机会,直接杀了了事。

    论起来锦衣卫这回是损失最惨中的部门,吴泠这几年培养的人手几乎全折进去了。

    白露看着吴泠记录着暗探传来的消息的奏章,奏章上说,那些人慷慨就义、视死如归,观刑的百姓默然无语,面露哀色,还有人泪洒当场,更有甚者冒死为他们收尸,拼好头身凑钱下葬。

    反把监斩官衬得像奸邪小人,让庆帝这个下命令的好像残暴昏君一般。

    白露没有因庆帝恼恨非常而觉得快意,吴泠的笔锋自不消说,将白露带去刑场,她仿佛也随南庆百姓看到了整个经过,也随着他们默然垂泪。

    只是白露没有见过那些义士,刑场上的人便在她脑海中换成了吴泠的身影,白露想起吴泠平静的脸,那些义士在刽子手的刀高高扬起之时,应该就是那样的神情吧。

    不愧是她培养出的人,个个都像她一样,英勇无畏。

    北齐这边大体可算大获全胜,不过庆帝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国家的掌控还是不足,是以,在平息一切之后,加大了对于南庆的清查控管,掀起不小的阵仗,倒真让他钓出大鱼来。

    吴泠在庆帝大肆清查以来,便很不安心,觉得这火迟早要烧到自己这边来,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她接到消息便立刻拔腿入宫去。

    已是暮春,天气渐暖,但到底寒意未尽,北方的冬天对白露而言极其难熬,穿的再厚,也觉得从头顶凉到脚底心,尤其是左手僵寒酸痛,日常生活多有不便。

    天色昏暗,但她还不想睡,窝在范思辙怀里和他翻花绳,左手带着手套,不大方便,范思辙很有耐心得等着她的动作,屋内一片寂静。

    忽然,宫人来报,吴泠入宫请见,白露收起绳子,正色起来,披上披风,请吴泠去议政处谈。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白露打了个喷嚏,裹紧披风,将左手夹在右侧腋下,听吴泠说:“燕小乙暴露了。”

    太过惊诧让白露“啊?”了一声,因为燕小乙的上线是李承泽,这两个人是北齐暗探中最重要的两个了,白露一瞬间的惊异之后,瞬间稳定下来,问:“南庆那边怎么说?”

    吴泠垂眸:“庆帝要我杀苦荷的东西。”

    “他胃口是真不小啊。”白露说完心里有了底,燕小乙算是自己人,不能不救的,不过东西是吴泠的,于是她问:“你怎么想的?”

    “换,活人比死物重要。”吴泠的话干净利落,如此,也能显示他们爱才惜才以及、保护自己的人决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她算是深有感触。

    白露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我得亲自去南庆一趟。”吴泠静容道。

    “最好是先谈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也不用直接答应,好歹挣扎一下,你见机行事吧。”白露叮嘱完,忽然说:“用不用我派人去帮你谈?”

    吴泠摇摇头:“我去就好。”

    “那你多保重。”

    南庆监察院监牢,这里铜墙铁壁,风雨难侵,空气仿佛都不流通,压抑昏沉。

    燕小乙被封着口牢牢绑起,只有头还受自己支配,可以略转一转,他已经受了刑,衣衫上染满血迹,不过他心里清楚,并未伤到要害,可能怕他废了不值钱了吧。

    也许两边已将要谈判,庆帝必然提出了不好答应的条件,否则对方不会如此严格管制,怕他自裁。

    燕小乙的头无力垂下,等待结果的时光很是难熬,他怕自己多活一刻给北齐造成什么自己不值得的损失,然而目前他对一切事情无能为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他依旧敏锐的耳朵,听到有轮椅声由远及近,不用多想,必然是陈萍萍。

    果然是陈萍萍的声音,“和你接触过的人都以一一拷打过,他们已经招了。”

    他们招他们的,与他何干,反正他是不会招的,但燕小乙一转念,心说这怕不是来诈自己的,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否则陈萍萍估计会把人名一个个念出来,观察自己的眼神变化。

    再者,如果他们知道那个人也叛变了,怎么会如此平静。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这个?”

    听到这一句,燕小乙才抬眼朝陈萍萍看去。牢房四周点着烛火,光影绰绰,陈萍萍在烛火之外的漆黑中隐现,像一团黑暗的影,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陈萍萍继续说下去,“陛下要吴小姐用杀死苦荷的神器来换你。”稍顿,温了语气:“她日夜兼程,已将至京都。”

    燕小乙的呼吸一瞬颤抖,在寂静暗牢中格外清晰,他垂下头紧贴着木头,紧紧皱起眉头。傻子,她真是个傻子。

    他想起那个夜晚,昏天暗地,没有一颗星星,她柔婉哀戚的声音,说:“我希望这世上,不要再有像你、像我这样的人了。”

    “南北各有两位大宗师,他们之间必有一战,这神器在谁手中,谁就有更多活命的希望。若是真教陛下拿到这神器,吴小姐性命堪忧。”

    陈萍萍慢慢从黑暗中现身,给燕小乙看到他的面容和神情,两人深望彼此,燕小乙读懂了他写在目光里的话。

    陈萍萍一抬手,影子进来拿走了燕小乙口里的布团。

    燕小乙活动活动下巴,找回了自己的唇舌,对着陈萍萍,这个显然是来劝死的人,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没想到啊,陈大人。”

    陈萍萍神色温煦:“我也没想到。”没想到北方的局势,也没想到燕小乙的叛变。

    两人相视一笑,燕小乙忽地用颓然微郁的语气,轻轻说:“不知我是否还能再见她一面?”

    “你会得偿所愿的。”陈萍萍见他如此说,达到目的,便道:“要交出这么重要的东西,在这之前,想看看要换的人是否健全再正常不过。”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