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

    脚踩石栏一跃而入,寒冷的水瞬间将她吞没,碎冰块隔着衣衫硌磨而过,在刺骨的寒冷中增加她的痛楚。水下昏暗无光,白露尽力抓住衣摆往腰封处摸索,摸到后又探向衣领。

    揪住了衣领,她一手向上朝洞口探去,确定好方位,握着那两指余厚的冰层,缓缓使力捞人上去,不敢太快,怕冰层碎裂。这人的棉衣吸足了水,若无处借力,凭她此刻状态,救他实属不易。

    浮出水面一看,竟是李承泽,顾不得说什么,只见他虚弱无力,在水上才半睁开眼,知他活着心中松了口气。

    李承泽在塘边站立,猝不及防身后一股推力使他落入塘中,迎面砸在冰上那一下已是难忍,随后铺天盖地的寒冷塘水将他一丝不让的包裹。

    他不会凫水,只能凭着本能自救挣扎,但这塘水如网,将他紧紧束缚,不容拒绝,就把他身上所有力气和热量夺走,苦挣无果,只好下坠罢了。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眼前一片黑暗,忽然间,听到熟悉的喊声,想应一应,却连动动手指都不能。他没想到她会直接跳下来,而不是去叫人。

    浮出水面时,费力地睁开眼,见果然是她,衣裳单薄,冻得可怜,但他自己已冻成一块人冰,只有心还在跳动,丝毫帮不上忙,只能任她动作。只能依靠她。

    距离石栏,有一步距离,白露沉着判断形势,随即将李承泽移了地方,让他抵住冰层,稳住并借到力之后,她抬手握拳狠狠砸在冰上,像甩体温计那样,尽量只在腕上使力,保证身体稳定。

    有碎冰扎进皮肤里,血流出来将冰染得斑斑,她肃容咬紧牙关,几次之后,离石栏只剩半步距离。能直接带他翻过石栏落地是最好,但白露心中隐有判断,她怕是无力做到如此。

    根据情况调整方案,白露去拉起李承泽的手腕,互相握手腕吊起时能支撑更久,虽然他已经冻得脱力僵硬,无法握她的手,但只要自己抓的够紧,想也能撑到救援。

    将砸冰的左手尽力撑去栏下地面,血水混合流下填满缝隙,她借力慢慢离开塘水,将小臂平放地面,向上提身屈膝抵上冰面。

    这冰层比她想像的还要不牢固,她还未落身增加重量便碎开了,瞬间巨大的坠力袭来,两人一同淹没水中,好在这回她有一只手撑在岸边地上。

    体内的热量一点点流失,白露心知肚明,要不了多久,她就完全无法动作了,万一跌进水里,很大概率是要和李承泽相伴殒命。

    嘿,和自己一起死,李承泽怕是闭眼都不能安心。

    这一坠,她的小臂自地面脱开,只剩手还竭力撑着。从衣堆里扒出来的裴回,认出石栏底熟悉的手,俯低身子伸头进石栏下,喵喵叫着舔她冰冷如石的手指。

    水里的白露稳住了身,感觉到手上裴回送来的温度,使力再次提身,又将手臂放在地面上,一会儿,又露出头来。

    裴回喵喵直叫,声音急切尖利,但她口齿全冻上了,无法应声。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白露水里出来冷风一吹,更是寒冷刺骨难耐,只恨不能立死。

    忍耐着,白露慢慢将右手肘也撑上了地面,鼻里呼吸两次。裴回爪爪搭上石栏抬起身,自缝隙里探过头来舔白露的脸颊,她又吸了两口气,抬头望石栏最高处望去,来时她没觉得这石栏怎样高,此刻仰头望去,觉得它竟和天一样了。

    她真的没力气了,刚才在水里没有脱掉李承泽的棉衣,是一个重大失误,原本她就抱着肥回走了许久,两臂酸乏才来石栏边搭手稍歇。但是一想,在水下越久越危险,她原谅了自己。

    目测她绝无可能摸到石栏顶端,况且栏顶平滑极易脱手,白露只在呼吸间便思量好,要去抓住石栏上的图案,那个花枝上的树叶。等手冻僵了,除非石叶穿透手掌,不然绝不会掉下水。

    不去想这样会有什么伤害后果,她心里清楚,她已别无他法。

    想好便立即行动,趁着还有力气,握着李承泽手腕的右手奋力一撑,借着这个唯一的支撑点,高高抬起左臂抓住了她想抓的石叶,手心正正好好卡握在叶尖。

    这一番大动作,右手自地面脱落,被李承泽的体重狠狠一坠,幸好她早想到此,在他坠下一瞬间,手腕使力向上尽力抵消向下的力道,才不至于使坠力过大,以至左手难以撑持。

    在她借力起身那一瞬间,全身的力量压在右手,又因握着李承泽的手腕,承接着他的重量,贴在地面的右手指尖狠痛,那块地方瞬间热痛明显起来,又以极快的速度被寒冷抽去温度。

    裴回想拉白露上去,顾不得会伤害她,亮出指甲想勾住她,但只是将她的手抓得烂如败絮。怎么也拉她不起,裴回愈发急切,声音也焦躁起来。

    听到凄厉渗人的猫叫,李承泽无力全睁开的眼慢慢聚焦,自下仰望她,见细雪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融化又瞬间冻成薄冰。他生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危险,却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安全。

    来不及有太多心声思绪,他视线中白露的脸渐渐模糊,直至完全陷入黑暗。

    白露很清楚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调整呼吸,闭上眼睛稳住身体,保存体力等待救援。她是这样想的,也下意识这样做了。

    裴回终于放弃,跳下石栏,可它被裹在斗篷里带来不认识路,只能尖声叫着漫无目的的四处跑。

    眼见雪下得大起来,淑贵妃宫中也疑惑起来,二殿下不归勉强还能想着是不是别处去了,但拿书出去的白露怎地还未归来,如今外面的天色温度可都不是适合看书的,她又不是拿书不归的人。

    略等一等,心中的疑惑渐变不安,宫殿周围找白露不见,待广信宫中亦不见人时,这才慌了神,召来人手,以淑贵妃宫中为中心四下寻找。

    很快,在池塘内石栏找到了两人。朝云郡主单衣薄衫,左袖滑下,胳膊暴露冷风中,他们二殿下半边身子泡在水里,两个人合眸静静挂在那儿,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内侍宫娥侍卫乱作一团,呼呼喊喊,有的跳下去救李承泽,有的在石栏边弯腰拉白露,有的跑回宫去报信,有的跑去传太医。

    支撑两人的白露的那只手,流血封冻,石叶尖深深嵌入掌心,想要掰开手拉她起来,竟是无从下手。

    侍卫跳下池塘去,见李承泽被抓住的那只手腕,由于白露用力太大,已经变得青白完全失去血色,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掰开白露的手。

    拉上李承泽之后,宫女就地捡起白露的披风先裹起他,另有侍卫抱他回宫去了。等侍卫狠狠心,将白露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掰开时,反过来才看到,掌心凹陷的伤口几可见骨,整只手血肉冰冻模糊,叫人不忍心看。

    两块冰分别被送去淑贵妃宫中和广信宫,淑贵妃倒还镇定些,婉儿一看白露从包她的衣服里掉出来的手臂,瞬间哭得泪人一般。

    唯有庆帝暗暗称愿,先做出关怀的模样来,传费介入宫两边倒为二人诊治,再暗自想,太子和白露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原本也没想到在兄弟关系上用她做文章,但谁让她赶上了呢。

    拼死相救的场面应当很难忘吧。

    若是白露知道,自己从调解员,变成了导火索,不知会如何做?

    三日之后,李承泽自病榻醒来,守在身边的侍女一见他睁开眼睛,忙惊喜道:“殿下醒了。”屋外层层通报出去,淑贵妃很快前来。

    李承泽迷茫几息后,看着来到榻前的母妃,未起身先用干哑的喉咙嘶声问:“她呢?”

    “未醒。”不用问,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李承泽费力挣扎着像撑起身,被侍女扶起,喝了一杯递来唇边的蜜水,干哑的喉咙好受了许多,他说:“我去看看她。”

    淑贵妃由着他站起来,他不试试,不知道自己撑不住,就不会放弃。果然,他一落地,就感觉头晕目眩,身上软弱的自己无法做主,双腿发软就要倒,被侍女一把扶住。

    “用轿、抬我去。”

    见他虚弱至此仍要前去,淑贵妃方道:“用点东西,喝了药,再去。”

    想着也许吃了东西会有力气,李承泽不再坚持点点头,很快内侍捧膳前来,他坐在火炉边,却觉得骨头缝里一阵阵发寒,勉强用了一些,感觉不那么晕了。

    坐上轿,李承泽来到了广信宫,这几日,婉儿衣不解带地照顾白露,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两只眼睛熬得红红,眼下乌青。

    见婉儿如此,李承泽并不奇怪,等看到李承乾也在,两人眼神一碰,你知我也知。

    在宫中用膳时,已经将此事陛下如何处置听了,结果就是没有处置,这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说破天去也是他李承泽自己掉下水的。

    如同白露那是所言,都走到封王了,他想不想争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想,陛下也会让他想。

    但此时,却绝非陛下手笔,而是皇后。

    皇后,是白露的分析中忽略的至关重要的一点,她以为她是失落的深宫妇人,其实不是,她是毒蛇,还是一把好刀,庆帝想让她打哪,只要稍微放出信号,她就会照办。

    李承乾的位置就是她的底线,封李承泽为王,足以拨动她敏感的神经了。

    “太子殿下,也在啊?”明知故问,仿佛在说你怎么好意思。

    两人互相凝视彼此,心中都无比清楚,那个并不牢固的和谈破裂了。

    费介进来时,就是这么一个凝滞的气氛,但他不管这些,先问好,然后去给白露换药。那伤口婉儿看过多次,今日再看,仍然觉得好似痛在己身。

    李承泽虚浮着脚步坐去榻边,白露烧得面如红纸,气息沉沉,等费介拆开纱布,他深深凝望一眼,转而去盯已经知道是什么场面,因此万分愧疚的李承乾。

    费介给伤口重新敷上药,包扎完毕。李承泽问:“费老,她何时会醒来?”

    “回二殿下,这个得看她自己了。”费介收拾药箱。婉儿给她额上换好巾帕降温。

    “何以至此?”李承泽喃喃,痛恨为什么不是自己伤得重。

    “朝云郡主看着身体不错,实则外强中干,腰腿原就有伤,如今更是寒气入骨,日后若是长久细养兴许能好全。”费介轻声一叹:“至于这手,伤筋动骨,想要恢复如前,只怕是希望渺茫。”

    他也没想到,就算是个人质,那也是堂堂一个郡主,听起来过得也不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尤其是腰腿伤,新旧相叠,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且她又吃不得苦,多少药灌下去,没到喉咙就给她呕出来,病没好,反被折腾得够呛,如今只能靠针灸等外疗。原本身体就不好,再这么一来,还吃不下药,可不得看她命了吗?

    看李承泽紧锁眉头,费介摸摸胡子,宽慰道:“二殿下放心,醒是肯定会醒的。”

    李承泽听了这话,心中稍稍一松。

    两日后,白露悠悠转醒,下意识动了动身,听见欢喜的一句试探:“露露,你醒了?”是婉儿的声音,她喉咙里嗯了一声,觉得喉中干涩,发声艰难,道:“水。”

    “来人,倒茶。”婉儿情难自已落下泪来,抓着她没受伤的手,一步也不离开,又吩咐人四下去通知她醒来的消息。

    东宫离得最近,李承乾第一个飞奔而来,但脚步刚落到门口,脚步便顿住了,近乡情更怯,他愧疚,羞于见她。

    白露右手被婉儿紧紧握在手里,无法动弹,左臂弯里窝着裴回,裴回一见她醒来,忙热情前来添她的脸,她挤出个笑伸手想摸摸它,但目光不自觉越过裴回,看到了自己被包的像粽子一样的手。

    “婉儿,快!”她的语气虚弱而焦急。

    门外的李承乾先搁置心事,和赶来的费介和李承泽一起进门来,两兄弟都很担忧,不知她究竟怎么了,一醒来就么焦急。

    “快!给我扎个蝴蝶结。”她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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