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一触及离，沈溯侧身让开半个身位，示意她先行，“走吧，我们该去生日宴了。”
行进途中，他姿态随意，似是闲聊：“沉沉都跟你说我什么？”
丛雾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沉。
顺势搭腔的一问，竟然就叫他浑身紧绷，现在距离近了，更能看清他额边那层晶亮的冷汗。
向她投过来的眼神也浮现出一丝不安。
沈溯在他眼里难道是个洪水猛兽吗？
捞他一把倒也不难，但丛雾现在不想当辅助，只有一颗打输出的心。
她唇角勾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嘴上拐着弯的挑明真相：“说您很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沈沉忘了，即便是那些经典咏流传的客套话，也需要人打配合。
他试图拯救自己：“主要还是您这些年在海外的事迹。”
这话听着就假。
丛雾以为，沈溯这种商海里浮沉的人精，应该能意会到其中真相。
结果她很失望。
沈溯只是面上露出一丝愕然，继而对她发出真诚的疑问：“你喜欢听这些？”
丛雾：“……”
这天已经被聊成单选题，没有灵魂了。
大约是多了几年不平凡阅历的缘故，沈溯身上比寻常人多了几分成熟内敛的气息。
他的身形又高，低头看她的时候，眉眼笼罩在阴影里，越发显得深邃，让她不敢造次。
丛雾收敛情绪，严肃地回答道：“嗯，我很钦佩您。”
然而这个词听上去大概过于正式，让她的真情流露被忽视。
她只看到沈溯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客气地回应：“我的荣幸。”
丛雾想解释，然而这种话偏偏最没法找补。
也许从现实角度来看，她的回答是情境所迫，但她的确是带了真情实感的。
关于沈溯在海外那些年的事迹，她零散地听说过一些，从同龄人的闲聊中，长辈们的教训里，还有财经新闻的重点版面上。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讲述沈家海外产业在沈溯的掌控下，捷报连连。
最近海外事业稳固后，他又毫不留恋地回国，说是要开拓新产业。
这些消息，一点点组成了她对沈溯的印象。
锋利、进取、老谋深算，还有……禁欲寡王。
这也不能怪她不礼貌，实在是这么多年里，沈溯身边确实没有一点桃色消息，连捕风捉影都没有。
想到这，她的余光又偷偷爬上沈溯这副精致美好，却遗憾被主人束之高阁的皮囊。
越看，丛雾心里的惋惜就越深重。
其实真论起来，沈沉的样貌，和沈溯也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和面部轮廓，都遗传自沈老爷子。
只是到底差在了阅历和胆魄，导致两人气质大相径庭，沈沉自然而然就落入下乘。
正当丛雾要收回目光时，沈溯突然偏头。
意料之外的视线碰撞，偷看被抓包。
丛雾庆幸自己还年轻，不然以她刚才扭头的速度和力度，脖子可能要断。
热意不受控制地上涌，也不知道她的皮肤有没有出卖她。
尴尬让她连印在玻璃门上的沈溯都不敢再看。
走出大门，雨依然在下，只略小了一些，丛雾任由风扑到她身上，给她降降温。
什么？冷？那不重要。
不能像他们一样等司机把车开过来，丛雾主动往停车位走去。
在她即将踏入雨幕时，沈溯喊住了她：“你要去哪？”
丛雾指了下不远处自己的车：“去开车。”
沈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是要一起去生日宴？”
丛雾点头：“对，我自己开车过来的，这样更方便。”
听到这个回答，沈溯视线冷冷地落到沈沉身上，语气翻滚出怒意：“你就是这样接人的？”
面对沈溯的逼问，沈沉只觉得周围一秒入冬，比在办公室纠错的时候还要渗人，但他心里只有冤枉：“小叔叔，我不……”
丛雾偏要自己开车，他还能把人硬拽上来吗？
见他不认错，反倒试图解释，沈溯干脆地打断：“你在外面，就是这样给沈家丢脸的吗？”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丛雾都觉得有些过了。
事实上，除了在她面前，其他时候，沈沉一直兢兢业业在维护自己的形象，尤其是道德素质方面，没有给沈家沾上任何污点。
不过说到底，这就是些面子功夫，她懒得搭理沈沉，但不能不在乎沈家。
按照人情世故的规矩，重话说完，就到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时候了。
丛雾在两人说话的空隙，就要开口象征性地把锅往自己身上揽一下，毕竟这件事里她也不是全无责任。
却不想沈沉竟然真的咬牙道歉了：“丛小姐，是……是我的疏忽。”
丛雾只用了一秒时间反应，立刻改口道：“沈先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气大伤身。”
话说到这，事情也到了翻篇的时候。
沈溯做最后的总结陈词：“沉沉还不懂事，沈谋今天有事抽不开身，下次有机会，一定亲自带丛小姐参观铭远。”
……
她错了，事情还不能结束。
“什么参观？我一直在楼下等你们。”丛雾及时表达了自己的错愕。
她就说，他们俩下电梯的时间怎么能卡得这么好。
有沈沉在其中借着信息差作梗，当然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刚才，她就多余在沈沉身上浪费情绪，沈溯的话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猝然得知真相，沈溯眸色蓦地变深，盯着沈沉的眼神无比慑人：“沉沉，谁教你撒谎的？”
沈沉不敢抬头，双手因为紧张攥成拳头。
按理说，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小叔叔从来都不会过问的，但今天怎么会这样追根究底。
也怪他父亲，日子过得好好的，却突然托小叔叔带他一把，沈溯平时对下属的严格程度谁不知道，他这段日子简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天天焦头烂额。
原本他以为，今天他父亲生日，有些不着急的事情可以含糊一下，明天再弥补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这偏偏撞到了枪口上，沈溯最厌恶他敷衍拖延的态度，不出意外的，今天的沈溯严苛到令人发指，一点一点亲自给他抠细节。
刚才开始前，沈溯其实问了：“丛小姐呢？”
他倒是想说实话，但今天下午，他父亲两次打电话喊他们提前去生日宴都没用，沈溯直言事多繁忙，只允诺晚上厘清事务后一定及时赶过去。
这样一来，他自然是不敢说了，怕被认为又是在逃避问题，只能牺牲丛雾：“她来了之后，说想参观一下铭远。”
沈溯没再多问，开始挑刺。
直到丛雾说要走，他怕少一个人回去没法跟爷爷交代，才硬着头皮打断：“她说已经参观好了。”
没想到沈溯立刻就把文件收起来了，二话不说带他下楼。
其实要是事情没有败露，也无伤大雅，毕竟丛雾不会主动跟沈溯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就是讲，沈溯怕是也不会愿意听。
但谁知道，谁知道！
黑色迈巴赫适时在门口缓缓停下，到底还要去大哥沈致的生日宴，沈溯暂且把事情按下，“回去的路上，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沈沉艰涩的发声：“好…好的。”
或许是为了补偿，沈溯邀请她同坐：“丛小姐，坐我的车去吧，我代沉沉道歉。”
丛雾不想费事，依然拒绝道：“谢谢沈先生，但这样来回换车不方便。”
可话音刚落，一辆白色卡宴就撞上了她的车尾。
丛雾：“？”
您这张嘴是开过光吗？
丛雾开始觉得离谱，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竟然在天灾人祸的躺枪活动中得了个大满贯。
好在撞得不重，只是左车尾凹下去一小块，掉落了一些小碎片。
确认卡宴里的人没事后，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从相撞处转移到对方身上。
丛雾看到沈溯的眼中有种莫名的情绪，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睛似乎在问：现在方便了吗？
但只有一瞬，恍若错觉，她眨眼再看，里面只有深切的关心：“别担心，我会处理。”
丛雾：“谢谢沈先生。”
她的车好好停放在线内，无疑是对方全责，门口有摄像头，再加上沈溯的发话，赔偿方面她是不用担心了。
而另外一边，沈沉的状况明显有些不对劲。
在卡宴撞上去的一瞬间，他劈手夺过司机手上的伞，大步冲入雨中。
深色防窥膜阻挡了视线，沈沉先跑到后车，开门看了一眼，神色顿时愕然，随即过车尾绕了一圈，又打开驾驶座的门。
这回对了。
他伸手，从里面接出一位惊慌失措的姑娘。
到这里，事情的发展还算正常。
可惜下一秒，沈沉就把路走偏了。
骤然间有了依靠，姑娘急切地钻进沈沉怀里，湿润泛红的眼睛一眨不眨，视线停在沈沉脸上，是找寻安慰的姿态。
沈沉看看姑娘，又看看沈溯，神情纠结，空着的手僵在半空，分辨不出是要搂还是要推。
沈溯面上向来看不出喜怒，深邃的双眼看不到底。
可局面再混乱，也不能任由姑娘停在雨中，沈沉只好顶着压力把人带到屋檐下，手到底还是搂上了。
副驾驶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无声地跟在姑娘身后，看上去应该是司机。
到了檐下，沈沉松开手，面如死灰，“小叔叔，我……”
姑娘没有停留，捂着眼睛边走边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经过的时候，散下一路芬芳，和沈沉车内的香水味别无二致。
丛雾退婚的心思再次活泛起来，机会都送到她眼前了，不借题发挥一下，多可惜。
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中，又在丛雾身上多停了一秒，沈溯什么也没说，抬手看一眼腕表，发话道：“我们上车等。”
接着，丛雾看见他从司机手里接过伞，撑开，伞面很大，足够放得下三个她。
下一秒，这把伞罩在了她头顶。
丛雾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明明这么大一把伞，当里面是她和沈溯两个人的时候，竟然变得有些拥挤，她不得不约束着手脚。
走出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她听见沈溯轻声安慰她，嗓音温沉，“别慌。”
丛雾懵了一瞬，她表现得很慌张吗？
但意识到这是沈沉的亲小叔叔后，又立刻反应过来，可能是一脉相承的爱立人设吧。
最后，她被沈溯亲自安排在后座。
至于沈沉，也被留在副驾驶上，等待着面对疾风。
而那位姑娘，在沈溯和司机浅聊几句后，真相大白。
姑娘是李家千金，名叫李然。
她也是受邀去参加生日宴的，原本已经到了，只是一直等不到沈溯和沈沉，才提出要过来看看。
又因为驾照到手几个月，新鲜劲还没过去，途中起了兴致，就要上手自己开。
一路过来都没出事，没想到在停车的时候，之前喝下肚的半杯饮品到了消化环节的尽头，一着急，出了岔子。
等李然的时间有点久。
她大概把更多时间花在补妆上了，再出现的时候，脸上什么痕迹都没了，只剩下一派光鲜。
被司机引去后面那辆属于沈沉，却没有沈沉的座驾时，她明显犹豫了，脚步迈得不情不愿。
丛雾想不明白沈溯的思虑，只看到在这之后，沈沉被他赶去了后车，“沉沉，去你自己的车。”
沈沉如蒙大赦，连句为什么也不敢多问，匆忙逃去后车。
顿时，车里只剩下她和沈溯，还有司机三个人。
司机又恪守着职业素养，不闻不问，存在感无限趋近于零。
这下真轮到丛雾紧张了，怎么突然变成她独自面对沈溯了？
车子刚启动，沈溯就说话了：“丛小姐，沈沉的事，最晚明天，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丛雾：“……”
不，不用，祝他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丛雾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问题的关键，在于沈溯的立场还是未知，这让她没有太多说话的余地。
沈老爷子误会她和沈沉天造地设也就算了，老人家惯有的想法，自己看着顺眼，就会不自觉把人代入儿媳/孙媳的身份。
沈溯呢？
根据她的观察，他和沈沉的关系说不上融洽，但也绝不是对立，保不齐在面对她这个外人的时候，就叔侄同心了。
或许是她出神的时间有点久，沈溯安慰她：“丛小姐，别难过，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替你解决。”
丛雾：“不是难过，只是……”
她突然有些绝望，目前在沈家，能发号施令的嘴只有两张。
一张是坚定不移地想看她和沈沉结婚，另一张是完全未知。
一时间，她竟然找不到别的突破口了。
决定好方向后，丛雾想试探一下沈溯的态度：“沈先生，我能问您一些感情方面的问题吗？”
沈溯抬眼看她，神情染上异色。
丛雾知道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冒昧，但见他并无抗拒之色，硬着头皮继续道：“只是一些简单的选择题。”
“嗯，问吧。”沈溯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