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他

    时音音再次见到季星野,是在分手后的第六年。

    准确地说,他不是季星野。

    而是贺时桉。

    ……

    那天,南湖台风红色预警信号持续加强,头顶的天幕像是生气极了,乌云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学校停课,各单位也放了假。

    政府短讯告知区域群众尽量避免出门,道路上人行三三两两,大多疾步穿行,行色匆匆。

    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带着黏稠的闷热感。

    医院各科室外排队的人挤满了走廊,拥堵中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白炽灯照在光洁的地面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

    五楼的针灸科,病床无一空置。

    偶尔能听到病人的闷哼声,医生轻柔地问诊声。

    靠窗的床位,时音音手指抵住患者的穴位,将针依次推入夹脊穴和秩边穴,几个实习生站在病床边,正仔细地看着时音音推针的手,听着时音音的讲解。

    “夹脊穴位于背部,如果直刺过深的话,可能会刺伤脏器,所以在施针的时候应该用平刺或者是斜刺,从而避免入针太深,而秩边穴可以活络筋骨,在现代医学中普遍用以下肢瘫痪,坐骨神经疼痛等症状……”

    时音音施针完毕,轻声细语地问患者刚刚的针感。

    她说话的时候,右脸颊会带出浅浅的梨涡笑,温婉知性又不失妩媚。

    她身着医院统一的白大褂,虽是半俯着身子,但脊背挺得直,甚至能看到她伶仃的脊骨,纤细的脖颈半仰,有一绺碎发从耳侧滑落,在一侧红外灯的暖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色泽。

    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却是让人移不开眼的漂亮。

    面前的患者显然也是有点愣怔,说起话来都磕磕巴巴的,时音音耐心地与他说了注意事项,随后用帕子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她的指节纤长,甲床莹润,哪怕是做着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依然赏心悦目。

    时音音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将手中的帕子放在托盘中,然后稍稍抬起下颌,叫了一个实习生的名字。

    “李阳。”

    被她叫到的实习生立刻回了句:“到。”

    “隔壁科室的宋医生会来替我,你在这里观察一下患者有没有出现异常症状,我去一下院长的办公室,有事随时联系我。”

    被她叫到的男生显然是有些腼腆,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回了句:“好的。”

    见他有些紧张,时音音安抚地对他笑笑,然后抬步离开了科室。

    医院走廊上是冗长的队伍,拥堵而喧闹,中央空调的冷气与消毒水的气味一起往感知里面渗入。

    时音音拢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顺着长廊拐进了消防通道。

    比起人多逼仄的电梯,她更喜欢走安静无人还能锻炼身体的消防通道。

    出了楼梯往左,穿过门诊大厅往后就能来到行政楼。

    从消防梯爬行至行政楼的七楼,再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就是院长的办公室了。

    走廊里往来的人寥寥,偶尔路过面熟的同事,互相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隐约间,时音音好像听到了老师的笑声。

    应该是从院长的办公室传过来的。

    时音音原本以为院长找她是工作上的安排,没想到是因为老师来了。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老师了,忍不住抬唇笑了笑。

    时音音停步在门口欲敲门的时候,听到门内传来交谈声,“时桉他的腿……”

    大概是在讨论哪个患者的病情。

    她顿下动作,思忖这个时候进去会不会有些唐突。

    时音音后退半步,本想给老师发个信息,突然闻到身后传来一点儿清冽的气息,笼罩周身。

    “要进去吗?”

    时音音循声回头,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熟悉到时隔多年至今,她都能分毫不差地描摹出来的脸。

    可是却又很陌生。

    因为这个人和她的记忆中,又不是完全一样。

    她的呼吸在这个时候几近停滞。

    突然想到,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午夜梦回的名字,年少时的每一支笔都曾记得的那个名字。

    ——季星野。

    视线相撞的一瞬,男人蜻蜓点水一般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就移开了视线。

    片刻都没有停留。

    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就只有淡漠,好像只是很有耐心地等着她让出路,淡到连不耐烦都没有。

    陌生且疏离。

    时音音在心里,近乎于本能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季星野……”

    可是即便是长相有八九分相似,给人的感觉却又是南辕北辙。

    面前的人身上并没有她熟悉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疏离与矜贵,就连神色都淡,淡到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深色的衬衫,冷白的肤色,轮廓更为分明,更重要的是,他眼下并没有泪痣,他的眼睑稍微垂着,肌肤上并没有一丝一毫被动过的痕迹。

    大概是时音音真的愣了太久,对面的男人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气音,随后才缓声开口:“不进的话,麻烦借过一下。”

    他的声音有点哑,也不像是记忆中的那般清越。

    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时音音回神,机械一般地稍微让了让,视线却一点都没有离开。

    男人似无所觉,指骨分明的手指抵在把手上,推门走了进去,随后又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木质门轻轻阖在时音音面前。

    她从愣怔中抽离,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居然还是会因为这么一张类似的脸而失神。

    哪怕他真的不是季星野。

    只是和这么一个人共处一室,时音音还是需要一些缓冲时间。

    她想了想,还是准备先离开再和院长解释,不巧,老师的电话突然在这个时候拨了进来。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按下接听键。

    “老师?”

    “音音啊,到哪里了?”

    时音音原本想走的脚步顿住,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回:“我刚好到门口了。”

    挂了电话后,时音音推开门,抬步走了进去。

    时近黄昏,倾泻下来的光刚巧照在了刚才的男人身上。

    他的姿态有些懒倦,带着一点儿上位者常见的游刃有余,但是在长辈面前,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松散到过了界限,是非常让人舒适的社交距离。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连眼睑都怠于抬起,好像丝毫不受其扰。

    院长大概是考虑到时音音与坐着的男人并不认识,笑着对时音音打了一个招呼,为他们介绍了对方。

    他叫贺时桉。

    一直到院长介绍时音音的时候,男人才淡淡地瞥过来一眼,唇角稍稍抬起。

    “时医生。”

    大概真的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人。

    时音音放下心中的疑惑,扯出一个笑,温声回:“贺先生。”

    她抬步坐到了老师的身边,距离贺时桉相隔甚远,虽然心中已经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往男人那边看去。

    此时,他正在沏茶,浓稠的眼睫低垂着。

    瘦削的手指抵在茶壶上,突起的腕骨露出,并无其他配饰,只有一块表。

    以低调闻名的Ref.1527,却是只有顶级VIP才有资格订购的款。

    整个南湖能得到这个标准的,都不超过一只手。

    淙淙地沏茶声响起,老师在一旁开口问:“贺先生之前的症状缓解了吗?”

    贺时桉抬眼,恰好与没有收回视线的时音音对上。

    他却好像并没有在意,转瞬移开,“现在已经好多了。”

    “养伤是个细致活,急不来的,平时少受些凉,多注意保养,千万要耐着性子,不要为了一时而伤了根本,骨伤这种事情三分医七分养,千万不能大意。”

    “我知道。”贺时桉应声,“多谢白老关心。”

    桌上摆了一盘卖相极佳的樱桃,眼下是初秋,盛夏的水果到了现在看着也是格外的新鲜,时音音看着桌上的樱桃咽了下口水,却始终都没伸手去拿。

    从他们的交谈之中,时音音大概明白了这位贺先生与老师的关系。

    只是她有点没有明白,老师一向都是周全的人,不会不知道她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除非是……

    时音音手指紧了紧,“老师。”

    语气中带着歉意,“今天科室那边忙,隔壁的宋医生也有点忙不过来,我就先走了,晚点再来接您回家。”

    白老瞧她一眼,“我晚上和院长约好了一起去吃饭,不用你接。”

    “别总找借口赖去老师家里,你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找个对象,比什么都强,要不是因为这个,你祖母也不会逼着你和莫家的那个孙子联姻了。”

    “其实你不喜欢莫家的那个也行,咱们南湖这么多的青年才俊,怎么地都能有你中意的吧。”

    白老这话放在这里,视线却又朝着贺时桉那边转了一下。

    果然如此。

    老师那眼神就差直白地告诉她,贺时桉就是南湖众多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到了贺时桉的身上。

    贺时桉大概也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他的神情说不上是反感,只是兴致寥寥一般,把玩着一枚银白色的打火机。

    时音音轻声回:“老师,我知道了。”

    眼睑稍稍垂着,纤长的睫毛落下来。

    很乖,不管是谁都舍不得再苛责。

    白老知道她这就是装得乖巧,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哼了声,也没多说什么:“行了,你去吧。”

    时音音起身告辞,走的时候,院长突然喊住她,“等下啊,我差点都给忘了。”

    然后她就看着院长起身从办公桌后提了一大箱的樱桃递她,“听白老说你爱吃樱桃,贺先生送了我好几箱,我也吃不了,你帮忙吃点。”

    话都说到这了,时音音也不好拒绝便大方地接过箱子,说了声:“谢谢院长。”

    而后看向玩打火机的男人,一时没忍住问了他:“贺先生喜欢吃樱桃吗?”

    话一出她就后悔了——是很冒昧的行为。

    男人玩打火机的手一顿,而后回头自下而上的迎着她的视线,看不出情绪,“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顿了下才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时音音摇头,“抱歉,是我冒昧了。”

    随后跟院长和老师打了声招呼,便抱着一箱樱桃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走出行政楼的时候,时音音看了一眼微信上的消息。

    宋医生发来消息说——院长临时安排他带班,等会她可以提前回去休息小半天。

    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的,确实有点疲惫,也就没有推辞,回了句OK。

    顺着消息往下滑。

    五分钟前温楠给她打了电话,她开了免打扰模式,没有接到。

    回到办公室,她给温楠回拨回去,那边很快就接起来。

    时音音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开始收拾桌面,准备下班。

    温楠像是有些没睡醒,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宝贝,游轮到哪了?”

    “南湖。”

    时音音回得有点敷衍。

    “什么时候靠岸的?”温楠话里的那点困意都没了,“怎么没听你说啊?”

    “就半个月前。”

    那边像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温楠的声音才传过来,能听出来有点火气:“莫家就在南湖你不知道?”

    “我知道。”

    “那你还敢去?”温楠忽而拔高了音量。

    “楠楠。”

    时音音脱下白大褂,带了些安抚,“你有意见就说,别上火。”

    “我当然有意见。”

    温楠气得嚎了一嗓子,“之前莫老带外孙上门提亲,你不想见就给人家上了一大盘的闭门羹,还拉着我给你做掩护,因为这事,我被我妈罚了半年的生活费,现在才过了三个月,你就告诉我你人在南湖了。”

    “时音音,你丫的逗我玩呢,你……”

    “楠楠。”时音音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却轻,“老师也回南湖了。”

    温楠反应了一下,“白老?他不是得了肺癌正在化疗吗?”

    “老师年纪大了”时音音的声音更轻了些,“可能也是想落叶归根吧。”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瞬,几乎只有细密的电流声。

    温楠一下子就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南湖,火气顿消,“抱歉啊,我不知道。”

    到了现在,时音音已经能接受这个事实了,回了句“没事。”

    而后转身打开身后的衣柜,将白大褂放了进去。

    温楠也略过了刚刚的话题,“对了音音,你对那谁真不感兴趣啊?”

    时音音假装不懂,“什么?”

    “就是被你拒之门外的莫家孙少爷啊。”温楠说:“虽然外界传闻说这位孙少爷来路不明,但是我也打听过了,那位长得好,说是一具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时音音弯腰换鞋,嗓音平淡:“没兴趣。”

    “别啊,”温楠啧了声,“说是他人长得跟狐狸精一样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你要不还是去见见?”

    “不要。”

    “干嘛不要。”温楠试图说服她,“万一他长得真的不赖,你就从了家里呗,又不亏,忠孝两全嘛这不是。”

    时音音笑了声,“莫家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就算莫家的那位长得跟元谋人一个样,也照样有人夸得出口,人砖家都说了,英年急婚的,多半是次货。”

    话刚落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哼笑声。

    时音音循声往身后看去——贺时桉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手指勾着车钥匙,好像是在笑。

    只是这点儿笑很淡,近乎于无。

    “又见面了,时医生。”

    电话那边的温楠敏锐地听到了这句,“宝贝,这是……”

    还没等她说完,时音音迅即转身走到桌前,掐断了手机信号,看向好整以暇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礼貌回:“贺先生。”

    “听说时医生现在正巧要休假,白老拜托我来送时医生回家。”车钥匙落在他的手指间,发出轻微的声响,“刚刚不小心听到了时医生的电话,我很抱歉。”

    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无半分的歉意。

    眼瞳的颜色很深,看不出来具体的情绪。

    面前的这个人,看着实在是不怎么好招惹。

    时音音抬眼看着他的脸,实在忍不住又愣怔片刻,随后才回:“没有关系,不用麻烦贺先生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听到她拒绝的话,贺时桉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稍稍挑眉,随后抬步,走进了办公室。

    “我还以为,时医生不会拒绝。”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毕竟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之前在院长办公室,时医生应该偷看了我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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