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

    快嫁人了杨书玉还生出这等幼稚顽劣的报复心态,杨伯安只觉得她是一时心血来潮,当真是和林自初拌嘴后讲出来的气话。

    左右私宴设在自家府上,在场的又基本是熟知,杨伯安便没多说什么,也就顺了杨书玉的小性子。

    等他们赶到花厅,林自初连酒菜都备齐了,正忙着帮梁含斟酒赔罪。

    “他倒是殷勤。”杨书玉跨过门槛时,小声地凑到杨伯安耳边嘀咕道,“要不是他还记得主位留给爹,我还当他是杨府的主呢!”

    说者有意,听着有心。

    是啊!以前怎么没注意这小子如此僭越。这还没入赘呢,等完婚了还得了?

    “岳父……”闻声抬头的林自初见到迎光入门的杨书玉,生生止住了话,“阿玉,你怎么……身子已经无碍了?”

    谪仙般的玉面郎君取代女侍,端着琼浆玉壶游走在宴席之间,这华而不俗的花厅也由此能窥见犹御宴一隅盛况。林自初与高时明的凌厉矜贵气质不同,他虽也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却是藏匿在有理有节的温润气质之下,让人自觉止步于礼节便不会更近一步距离。这会让人忽略他的那份冷淡,只记得他的温文尔雅。

    上一世杨书玉总念着他的无微不至,想当然地认为那份温情是独一无二的。可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上位者面前林自初还能做得更好。

    一言以蔽之,惯会讨人喜的。

    杨书玉没有搭话,自顾想着过往,挽着杨伯安进门便由着被他带到偏厅。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越过迎上来的林自初,直接同起身相迎的梁含寒暄起来。

    身为知府的梁含已然坐在宴席上主位推杯换盏,左侧尊位还空着,自是为杨伯安而留。下首的位置,已经摆好酒杯碗筷,上面还挂着慢慢滑落的酒珠,不用细想也知道适才是谁在举杯畅饮。

    “添副碗筷。”杨伯安同梁含寒暄后,只扫了一眼桌面就不悦地吩咐下去。

    可屋子里没有其他丫鬟侍从在边上候着,全都被林自初给遣走了,余下只有跟着杨书玉同来的槐枝在。

    杨伯安语气不悦,声音也没有压低丝毫,他命令添新的碗筷显然是为杨书玉准备的,但打小跟在杨书玉身边的槐枝却好似犯了难。她没为自家小姐着想,也没有本能地听从一家之主的命令,而是试探性地朝林自初投去询问的目光。

    杨伯安顾着应酬,始终对梁含笑脸相迎,自然没捕捉到这一细节。槐枝虽然只是和林自初匆匆对视一眼,却被杨书玉尽收眼底,而她脸上所闪过因发现端倪的欣喜又被宴席上另一道视线瞧得真真切切。

    杨书玉将林自初盯得紧,全然不知那道视线已然流露出不善。

    等槐枝取来一套崭新的餐具,她自然而然地摆放在空余的位置上。

    “将林公子的碗碟杯勺撤走。”杨玉书笑盈盈地吩咐,声音软糯甜美倒像是在撒娇。

    槐枝以为自己幻听了,停下摆弄餐具的手却又不敢抬头探寻答案。

    “糊涂东西!”杨伯安纵横商界官场多年,哪操心过座次这样的小事?

    要不是听见杨书玉故意“刁难”,他怕是从没意识到杨府何时长起的歪风邪气。

    “谁是主谁是客,这儿你都分不清吗?”杨玉书说着直接坐在原先林自初的位置上,又重申了一遍,“把林公子的碗碟撤走。”

    她细长白嫩的食指随手一指:“就摆到那去,完事就下去吧。”

    高时明尚挨着梁含身边坐着,而她所指的那个位置是在所有人对面,离餐桌主位最边缘的位置,一个连菜都夹不到的地方。

    “梁大人见笑。”杨伯安不屑去教训一个小丫鬟,用默许来摆明杨书玉是他心尖娇儿的位置。

    人精似的梁含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随即绽开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去逗趣杨书玉:“你把侍女都遣走了,谁来照顾你啊?”

    他环视一圈,半开玩笑半暗示道:“桌上可都是大男人,哪能体贴照顾你爹宠着养大的小娇娇?”

    “不是有自初哥哥在吗?他凡事得心应手,梁大人定挑不出错来。”

    杨书玉天真地反问,又一口一个自初哥哥叫着,看似是一种信赖,可谁都清楚她这是要把林自初当下人差遣。

    在她出现前,这私宴虽也没留人伺候,是由林自初来斟酒布菜,但那是官场上的应酬,与现下截然不同。

    杨书玉的加入,便是将应酬私宴变成了普通家宴,很多话便不方便细说了。

    要事不能谈及,席间闲话家常自然绕不过杨府即将发生的大事。

    “婚事?”

    杨书玉知道自己不识趣,硬着头皮杵在席面上是碍事,所以轻易不插嘴说话。可梁含提到那桩糊涂婚事,她可忍不了。

    “梁大人慎言,洪涝灾害闹得多少人流离失所?说句饿殍遍野都不算夸张,杨家钱粮再多,若是拿来铺张浪费,朝廷问罪前这杨府怕是已经被百姓踏平了。”

    “囡囡说得对,我杨伯安只有一颗脑袋,哪敢在这个节骨眼大操大办?”

    杨伯安附和着,隐约透露出可商量的意思。可是不敢大操大办并不等于不办。

    杨书玉乘胜追击,一边讨好地为杨伯安添酒,一边故作无辜地试探:“现下我只盼着江淮一带能早日恢复往日的风貌,爹爹还是再留我两年在家嘛。”

    “阿玉,你恼我食言可以怨我,何必拿你我的终身大事怄气。婚礼延期可以,怎还说作罢的气话?”林自初几近失态地攥紧酒杯,他从未见过如此胡闹的杨书玉,莫名地竟紧张了起来。

    平日里杨书玉虽也娇纵,却是知分寸和轻重的,所以林自初尽数包容。可这一次他明显感觉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打昨夜杨书玉不肯见他起,他就该留心的,在这紧要关头就不该忽视杨书玉的气性,以至于现在来给自己添乱。

    林自初这厢无措,杨书玉却只是无所谓地剜了他一眼。梁含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当个无事人低头喝酒。杨伯安倒是忧心忡忡地观察杨书玉神色,见她说得认真,神情也坚定,心里便有了盘算。

    林自初起身要拉着杨书玉去外面说清楚,他不想两人闹情绪这样的小事被放在席上来说。就在他要离开座位的时候,席间默默斟酒自酌的高时明第一次张了口:“如此说来,杨家要倾力支持赈灾?”

    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加上主动为林自初添酒的动作更添了压迫感,似有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将林自初摁回了座位。

    这话也问得巧妙,似在问放粮,也似在问捐款。

    “自会鼎力相助。”杨书玉笑盈盈地偏头望向杨伯安,眼神湿漉漉地在求他给个肯定。

    左右朝廷已经盯上杨家粮行这块肥肉,主动献给赈灾钦差打好配合还能求个良心商行的美名。若是提前谋定,还不知道怎么就掉进陷阱里了。

    吸取上一世的教训,如今断指虽痛,但和被林自初算计比起来,区区粮行与杨家财库相比,实在是毛毛雨。

    可杨伯安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伸手摸了摸杨书玉的后脑勺:“囡囡醉了,有劳高公子送小女回后院,别忘了吩咐厨房送份醒酒汤来。”

    “我……”杨书玉将自己只喝了一杯这句话咽了回去,离席前还攀着杨伯安肩头打起暗语,“咱说好的啊,爹爹可别忘了。”

    被逐出花厅的两人相视一眼,在游廊处一人往后院走,一人往前院去,都认为对方是所谋之事里不想干的路人甲。

    可识趣离席的高时明似乎才是真的喝高了,他给下人传话后就在前院迷了路。他找不到临时安排给他落脚的客房偏院,竟兜兜转转又回到花厅后门,若是再往前绕过书房便是分隔前后院的垂花门了。

    酒香弥散在空中,让人分不清是微风带来的,还是他身上消散出的。

    高时明只醉过一回,便不敢再喝醉了,来江陵短短几日,喝得却比过去七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压下将要涌动而出的思绪,微微回神,注意力转瞬就被不远处的景象所吸引。

    只见拐角处洒落的裙摆正一步一顿地被拖离他的视线,最后隐匿在白墙之后,只余下那老长的“鼠尾”铺在地上没来得及收起。

    那是少女挽在身上的披帛,这无疑昭示着披帛主人正猫着身子躲在暗处做些鼠辈行径。

    不知怎的,高时明脑海里忽然闪过被古黍人奉为国宝的花栗银鼠。

    大抵是她们有着相似的鬼精灵模样吧。

    专心偷听的杨书玉对自己被比作一只老鼠浑然不知,她就差一步就能将耳朵贴下窗下时,只觉得那曳地在身后的披帛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她逐渐加大力气地拽了好几次都没拽动,不耐烦地蹙眉回头时才惊觉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一回眸便是那双巧制的黑色鹿皮靴隐匿在月白长袍之下,堪堪踩着她的披帛尾端。待她视线顺着向上攀爬,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矜贵郎君抱臂靠着墙,正垂眸审视自己。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谁都没出声,不解狐疑的目光似在询问对方:你怎么在这儿?这儿有你什么事?

    “此事不必再提!”

    “伯安兄,先前不是都说定了吗?怎就突然变了卦?”

    一墙之隔突然传来杨伯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视线对垒。那声音带着怒意,显然在他们离席后里头生了些不愉快。

    “梁大人,事关赈灾,一切还是等钦差大臣抵达江陵再说吧!自初,送客!”

    花厅出来便连着游廊,为避免分而离席的杨伯安发现偷听的两人,高时明最先躲到背面。

    杨书玉有样学样,这次学乖了还会把曳地尾巴挽起藏好。只不过她刚凑到高时明身边躲好,手腕便被紧紧扣住。

    高时明垂眸逼近,声音冷冽如皑皑雾凇逼人倒吸一口冷气哽着:“昨夜你称病我便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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