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原本对路宣的主意已经有些心动了，不过毕竟刚刚得了华倾公主的教训，心里有点顾虑自然不会马上就领他的情，不过不接受路宣的主意却也不意味着就不讨厌这位拒人千里之外的世子了，“确实，林兄说得有道理，既然是谪仙人物，那就不该出现在这凡尘之中，还衬得旁人是俗不可耐。但既然做了人，那他就不是神仙，何故做得和旁人这般不同的样子？”
“啧啧，兄台，你这话可真是有些酸哪，谁说凡人里就不能有神仙似的人物。”路宣笑了笑，“不过你这心思，是不是也正合了燕国公世子的意呢？要知道，咱们生来身份低点也就罢了，可燕国公世子凭什么要被他彻底压一头？真要说起来，这燕国公可是咱们陛下的亲叔叔，而定国公不过是个异姓权贵，所以他萧玄旻又哪里有资格压住燕国公世子的风头呢。”
这么一说，还真是说得有理，林赟想了想都觉得没话说了，路宣一见周林二人的神情，如何会不知这两人是有些被自己说动了。
不过林赟又想起另一件事，和周荣不同，他虽然官职低了些，但在京城的日子要久许多，对这些世家公子也多少有些了解，“可是这位萧世子不是极少出现在人前吗，怎么今日莫名出现在这里？没道理啊，路兄，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路宣看他一眼，有些生气了，“你可以质疑我，可是这人的确是定国公世子，毫无疑问的。你想想这人一个侧影就是这般的模样，任是谁能装出来的吗？”
周荣跟着也想了想，这还确实装不出来，当然就信了，“那他既然都愿意来参加宴会了，为何还偏偏谁都不许近身，是不是就是高高在上地拿乔？但这燕国公府里王侯公子这么多，那些人的身份又差了他什么？”
“所以我说啊，这样的人，燕国公世子可能喜欢吗？”
林赟倒还有些谨慎，“但是世子要是真看不顺眼他，那为什么还要邀请他来？而且这位玄旻世子竟然会应约而来？他从前可不会来啊...”
路宣有些不屑，道，“谁知道这位萧世子是吃错了什么药？但他既然来了，又这么清高不知好歹，可不是正好给了我们机会吗？”说完有些轻蔑地笑了笑。
只是还没等周荣和林赟做出什么反应来。
一道淡然的嗓音就从背后传了过来，“你们还是死心吧。”
周荣林赟他们本就是在背后议论人，说的还都不是什么好话，此时自己背后倒是突然这样悄默声也冒出一个人来，如何能不心虚，都被吓了一大跳。
周荣下意识抚了抚胸口，一看是苏世泽，还好安心了，“苏兄，幸好是你，若是别人，我们可都要被吓死了。”
来人倒是依旧淡定，只是瞥他们一眼，继续道，“没看出来？这位定国公世子，如今跟燕国公世子关系其实不错吗？世子看起来很是照顾他呢，不然会白留水云亭给他？”
这三人消息都不算灵通，但来的这位苏世泽的官位实打实比他们高了两阶，所以对他的话自然就信了几分，不过心里还是有疑问，“可是......”
苏世泽打断道，“虽然不知为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位玄旻世子并非我们所听说的那样。”他边说边向前走了两步，也就超过了周林路这几人，眼神倒是一直注视着远处的萧玄旻的侧影，“我已经听说，这位定国公世子近日可是跟着我们燕国公世子去过繁烟楼的。”
周荣皱了皱眉，“所以苏兄你的意思是？”
苏世泽转过了半个侧脸，脸色冷淡道，“所以说不定他们也都是一丘之貉。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光想法子讨好燕国公世子就行了。再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小心再出现今日的局面，又是落了下乘。你们今日不就是反倒成全了华倾公主吗？”
提起这个，林赟有些懊恼，“我们也没料到，原来燕国公世子就吃华倾公主那套。”
苏世泽轻轻一哼，“华倾公主不说身份尊贵，便只说容貌，就可说是一个冶艳无双，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也没有几个男人会不喜，也就只有你们这些想踩着她名声上位的才会说她的不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周荣对此倒还是有些不服气，“华倾公主也就是仗着陛下和太后的宠爱，才能这般肆意妄为。还有这燕国公世子，也是仗着国公府嫡出的身份，但凡燕国公其他几个儿子再大一点，那也轮不着他了。”
苏世泽哼一声，瞪他一眼，“看来周兄还是没有吸取教训，你看人着实也有点太浅了。出于同袍情意，我劝你一句，官场之上，还是少说话为妙，否则是给自己惹祸。”
路宣对这些争执倒没怎么听进去，注意力被旁的吸引了，这玄旻世子和燕国公世子一起逛繁烟楼，实实在在震惊了他，忍不住发问，“苏兄，你说的可是真的？怎么可能呢？玄旻世子的确不是会往烟花之地去的人。若是如此，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准旁人近身？我敢说，即使是咱们上前行礼，只怕他也得隔着三尺的距离。”所以许多人即使远远见过他一面，但也根本都没机会清楚地见过他的容貌。
苏世泽一甩衣袖，呵笑一声，“惺惺作态罢了，到了私下的男女之事上，指不定是什么样的糜乱呢。”
见他们还是面面相觑、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看，既然玄旻世子都已经来赴燕国公世子的宴了，想必之后来往会更密切。都且看着吧。”
之后半月，果真应了苏世泽的话，这位极少露出真容、在传闻中如谪仙一般存在的玄旻世子竟然一直和不成器的燕国公世子厮混在各处花楼，这可真是震惊了周荣他们。
下朝路上周荣看着苏世泽的背影就赶紧追了上去，气喘吁吁拦住他，“哎哟，苏兄，多谢苏兄前些日子的提醒，还好我们没打那位玄旻世子的主意，否则可能又是像得罪华倾公主一样得罪了这位萧世子了。”他捂着胸口，拍了拍缓口气，“还好还好。”算是虚惊一场。
苏世泽挑了挑眉笑道，“周兄，这下你知道厉害了吧。这京师里头的水浑着呢。这次是不少人亲眼目睹、传遍了京城，你才知道。以后可要警醒着点。不过说到底，你也只是虚惊一场，不必放在心上太吓着自己。”
周荣赶紧点点头，“是是。还好这些不是最要命的。”
对他们来说自然还不至于要命，只不过是少了一条升官的捷径罢了，实在不行，再寻旁的门路就是。
可对有些旁的人来，却可以说是一桩绕不过去的大事了。比如此刻的太傅大人，他下朝之后就并未随百官一起离开，而是立即就赶去了乐安殿，再次求见大显朝如今的君主——少年即位的怀宣帝公玉辰。
进了乐安殿，行礼过后就单刀直入，一点弯子也没绕，“陛下，这半个月定国公世子突然开始结交燕国公世子，而且来往甚密。”
这位太傅于问山，乃是先帝留给公玉辰的辅政重臣，这么多年来一直算是他的老师，所以公玉辰对他向来很是敬重，正好面前摆了一张棋盘，见他来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于太傅也就在他对面坐下了。
只是公玉辰对他所紧张的这件事倒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反而很是轻松地落下一子，“太傅，你说的事，朕已经有所耳闻了。”
燕国公世子公玉皓是他的亲堂弟，萧玄旻又是定国公世子，他们的行迹自然是逃不掉公玉辰的眼睛。
不过他抬眼瞥了瞥于问山，见他倒还是很紧张的样子，笑了笑，“朕的皓堂弟生性爱玩，喜欢去那些烟花之地也不足为奇。至于那位玄旻世子，朕已经听说了，他如今跟着皓儿厮混，把全京师有名的花楼都逛遍了，这所谓神仙公子的名声也变为了风流公子，不过年轻公子这样的转变也不足为奇，况且不是听说，定国公夫人为了他的婚事很是着急吗？也许他只是跟家里闹了些变扭罢了。”
太傅摇摇头，觉得公玉辰看得有些太过轻松了，这显然不符合这位陛下以往的性子，他不相信公玉辰会看不出来异样，“陛下只闻其一，恐不知其二。这位萧世子最奇怪的，不是这个转变。而是他去青楼居然也还是不许人近身。”
公玉辰脸上的笑意凝了凝，“哦，是吗？那确实是有些奇怪了......”
“老臣觉得，是奇怪的很，这位萧世子倒像是陪燕国公世子去的、故意讨好他一样。”说着，他又向对面的公玉辰郑重行了一礼，“所以，恕老臣直言，这位萧世子只怕并没有突然之间性情大变，而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会如此。”
公玉辰落了一子，又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他不傻，自然能听懂太傅言外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要替定国公来拉拢燕国公世子？”
于问山本就没什么心思下棋，此时抬眼对上公玉辰的视线，既然公玉辰都已经问了，那他也就更直白了，“是！老臣也直说了，臣本就有些怀疑定国公这异姓王早有异心，陛下不觉得如今看来确实真有几分可信了吗。”
公玉辰眼神一暗，不过转瞬即逝，一手捏着棋子把玩，眼里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里也有些意味不明了，“可是即便如你所说，定国公有心拉拢燕国公，但燕国公是朕的亲叔叔，叔叔对朕从来都是忠心不二的，朕信他是不可能被拉拢的。这一点，天下谁人不知？太傅你也应该很是清楚吧。而且定国公府也不至于傻到如此程度，或许真是你想多了。”
但于问山还是笃定，瞧着公玉辰，眼神更加复杂，他一向以刚直自取，此时自然不允许自己避讳，“其实陛下一直知道的，定国公府对陛下不甚忠心这一定是真的，自然，他们未必敢有异动，但若是他们被人拉拢之后呢？本就动摇之后再有真正的行动也就未必不可能了，甚至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可说是大胆的暗示了，公玉辰这才止了笑，“你继续说。”
“所以陛下是时候该考虑，要如何先发制人控制住定国公府了。”
“老师有什么办法？”公玉辰停了一会，才挑了挑眉头问。
于问山自然明白他是戳到公玉辰的痛处了，“办法，自然有，而且是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公玉辰眼神更深。
“其实陛下未必不清楚，只是需要用到一个人。”
“谁？”
“自然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是华倾公主，”他抬头直视公玉辰，嗓音虽然随着人年岁大了沧桑粗粝了许多，但也越发厚重，“让定国公世子尚主，而且是华倾公主，应该就能解决这桩隐患。”
公玉辰眯了眯眼睛。
“玄旻世子尚华倾公主，这对定国公府来说，也是陛下表示对他们十足的重视，到了这时候了，陛下着实该收拢一下人心了。臣自然明白有些事对陛下来说很是艰难，但江山的稳固本就是陛下最最该考虑的事。”
“看来是瞒不过老师了。”
于太傅笑了笑，原来公玉辰早就有过这些考量，只是未到时机，没有说出口罢了。
公玉辰的确有些动摇了，但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这的确是个办法，朕也在考虑，不过华倾毕竟是朕唯一的亲妹妹，朕实在不想让她更深地卷入其中。”
“臣知道陛下是不想逼公主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但其实这对华倾公主来说，未尝不算是一件好事。毕竟臣看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也就只有玄旻世子从家世到容貌能稍微匹配公主，其他人比起公主来说可是差得太远了。自然，如今玄旻世子的名声是有些损害，但是实则还是没有做过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也算是还有清白在的。”
他终于跟着落下一子，“而且公主虽然看似骄横，可是臣知道，公主最是心疼陛下和太后，也有仁心，她必定不会愿意见到大显江山受到威胁。”
公玉辰也再落下一颗棋子，“好，这件事朕会好好考虑的。”
“若是陛下跟公主说了，那臣想，公主她一定不会叫陛下失望的。”于问山心里的石头顿时落地，眉头也舒展了，“至于公主和这位玄旻世子相见的时机......”
“这个太傅不必担心，其实一直举棋不定的只有朕而已。”公玉辰也很是笃定地笑了笑，“华倾若是想做一件事，就会把事情都做得极好，太傅可不要小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