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周舟赶上夜间最后一班大巴，到乌照县时，夜已经黑透了。

    十月中旬的天，乌照县偏南又临海，周舟出站台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件薄外套，觉得还没在车里冷。

    路上堵车，从北京到南方，一路又周转到乌照县，她坐了二十多个小时，不晕车的人头这会也是嗡嗡响，她面色泛白，头疼的厉害，下了车，肩酸背痛。

    反观旁边的大爷大妈们，同县又同乡，聊了一路家乡碎话，越说越有精神气，脸上丝毫没有困意。

    周舟找了个安静没人的地方，把口罩取下半边，蹲坐在路边石阶上缓了缓，等司机开后备箱取行李。

    她东西带的不多，就一个行李箱，仗着自己家住的近，就没在穿衣这方面折腾。

    这次来乌照县录综艺，为了躲家门口追着她拍头条的记者狗仔，周舟身边经纪人助理一个没带。

    闲着也是闲着，她没跟节目组的车走，自己提前一个星期坐大巴车到拍摄地。

    数不清多少年没回县城，以前忙的时候，天天过得晕头转向，现在闲了，又掰着指头把日子数着过。

    县城还是那副样子，除了海边，小路上的灯闪的断断续续也没人来修，街上的商铺早已收摊，这个点走哪儿都冷冷清清的。

    不管天有多黑，记忆里的乌照县，星星总是亮得晃眼，周舟抬头看，墨蓝的暮色被一层闷闷的云雾盖着，风一吹，月亮弯露出个尖来。

    她亮起手机自带的闪关灯，拖着箱子，没搭坐车站大门口停的七扭八歪的三轮车，一路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外走。

    乌照县地方偏，经济不景气，不像北京有那样繁华的彩色灯光，整夜整夜地亮着，不夜城似的。

    留在这没走的，还是那批靠打鱼养家糊口的老人，和一群被年轻夫妇送过来照顾的小孩。

    县城还没完全通4g、5g网，大家还保持着传统作息，晚上早早睡，白天早早起。

    日复一日。

    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爸妈都是县城里的高中教师。

    周舟本来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扎在乌照县，陪在父母身边，平平凡凡当个老师，朝九晚五的找个班上。

    却不想高二那年遇到那个人。谢迟青。

    她跟着他，从乌照考到北京，成了乌照县第一批考出去的大学生，当了以前过家家玩笑话里的演员。

    走着走着，周舟手机“嗡嗡”震动两声就息了屏，彻底没电关机，唯一的光源也随之消失。

    她本来想快到家再给爸妈打电话，给个惊喜，这下好了，惊喜变没变惊吓还是另一回事，回家肯定少不了挨爸妈一顿批。

    刚下过雨的路面不太好走，地上一个坑一个洼，黑黢黢的。

    没了灯，夜晚黑灯瞎火，要是不留心踩到哪儿，今晚肯定少不了溅一裤腿泥渍。

    周舟顺着熟悉的小道，没多远，就摸到熟人开的小卖部，想借个手电筒先救救急。

    小卖部灯亮着，大门敞开，老板还没休息。她把箱子搁在门口，走近屋里逛了一圈，没看到人影。

    连以前那条喜欢窝在收银台后睡觉的小黄狗，也不见踪迹。

    门口停了辆黑色的车，看着倒像是家里来了客。

    她对着布帘子喊了声“成叔”，后院有人听见了，嘴上一边说着来了来了，一边踏着拖鞋“啪嗒啪嗒”，急匆匆往这边赶。

    成叔撩开帘子一看是她，乐呵道：“你这丫头来这前也不说一声，你爸电话都打到我这边了，问你到没到呢。”

    周舟举起手机，指了指黑掉的屏幕回：“没电了成叔，想问你借个手电筒就回去。”

    成叔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说：“外面天看着要下小雨，太晚了，你爸让你坐迟青的车回去。”

    “迟青。”她接过成叔从桌下拿出来的充电宝，低头给手机充上电问，“谁啊？”

    “谢迟青啊，现在人还在后面哄大黄睡觉呢，你这丫头，以前妥妥一个跟屁虫，天天追着他跑，现在倒把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迟青？

    听到这个名字，周舟眼皮一跳，下意识抬眸，正好和成叔视线碰上。

    但情绪来得快也走得快，她没接腔，低下眉，手指继续戳着没开机的屏幕。

    成叔看她一副不走心的样子，双手抱着，撑在柜台的玻璃上，接着八卦，“人小谢家又不住在咱这，三天两头往咱这偏远小县城跑，你说是为什么？”

    周舟油盐不进，这下连头也懒得抬，顺着他的话淡淡反问：“为什么？”

    “……得，没救了你。”成叔摇头，摆了摆手，自顾自叹了声长气。他蹲下，又从柜台下面拿了把黑色长柄伞递给她。

    两人说话间，布帘被人从里掀开。

    周舟听见风声，扭头勾起眼，视线从手机屏移到男人身上。

    她没打算坐谢迟青的车，也不想和他碰面。

    前任相见，说不尴尬是假的，更何况还是最后闹得很僵的前任，她握着伞正准备走。

    却不巧，谢迟青抱着大黄从里间出来，视线毫不避讳地停在她身上。

    他应该刚洗完澡，身上穿着黑色长裤加白T，很简单的一套休闲服，头发理得比以前短些，没吹干，黑发半湿半干的趴在额前。

    身形高瘦，整个人线条干净，也更加冷厉。

    一人一狗，就这样站在她面前。

    周舟默不作声收回脚。现在走，倒显得她太刻意。

    见大黄迈着小步朝她这走来，周舟弯腰想摸摸它，随着动作，一条用黑绳坠的佛像白玉佩，顺着她短袖圆领滑出来。

    在脖间，一晃一晃的。

    谢迟青从在院子里坐着，就竖起耳朵注意外面的一举一动，更别说她脖子上戴的这块玉。

    他一双黑眸落在上面，刚掀起的情绪瞬间冷下去，他眼神暗了暗，没说话。

    周舟没注意，她一门心思都在大黄身上，笑着朝它招招手：“姐姐抱抱。”

    谁知体型圆润一圈的大黄，脾气跟着涨了不少。

    看她眼生，没了刚刚在谢迟青怀里的温顺，它四条短腿站得笔直，瞪圆了那双狗狗眼，咬着利牙“汪汪汪”冲她叫了好几声，步步逼近，要把她往门外赶。

    谢迟青就这么看着，双手插兜置身事外，摆出一副看洋相的姿态。

    “哎哎哎！！”成叔挡在周舟前面，手动合上大黄龇开的狗嘴：“凶什么凶！”

    “去。“成叔给它调个头，拍拍它屁股，“去迟青那边。”

    大黄得到指示，三两步又蹦又跳，重新扑回谢迟青怀里，它对着谢迟青眨眨眼，恢复成那副老实乖乖狗的模样。

    周舟听见谢迟青冷笑了声，声音不轻不重，还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他单手接住大黄，手指搁在它软毛上面，随意摸了两下。

    “快奔三的人了，还装什么姐、姐。”

    他开口，牵起唇角语气微讽，最后两个字咬着音，学着她的语调上抬。

    “管你什么事？”周舟拧眉，带脾气的话脱口而出。

    没了校园时对他的暗恋滤镜，如今说起话来浑身带着刺。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软性子，吵起来都是怎么狠怎么说，谁也不会顺着台阶下，从不顾忌。

    当初随口提的分手就真分了，几年都再没联系过对方。

    多年不见，北京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周舟想过他和谢迟青再见时的场景，可能彼此都放下那段过往，会假声假气说着客套话，或者直接装不认识。

    但起码……不是现在这样。

    一句话，成功打破平静，让他们又针锋相对。

    周舟以为她说这话，谢迟青高低会反驳两句，像之前那样。

    但他抿着唇没反应，低头抱着大黄也不吭声，眼眸垂着，活脱脱“任她欺负”的委屈样。

    周舟顶着成叔看过来的目光，愣了一下。

    装乖？

    他以前不这样的，怎么现在她就变成那个恶人了？周舟窝着火，心里闷得慌。

    大黄不懂这些感情的纷纷扰扰，它扒着谢迟青的手臂，在他的按摩下舒服的眯眯眼，一脸享受的样子。周舟：“……”

    她忍不住暗暗吐槽：？？绿…茶？

    除了这两个字，她实在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词来形容他，和它。

    初高中无论多晚放学，周舟天天来，又是给大黄带狗粮，零食，又是给它搭窝，生怕它热了冷了，结果狗一扭头，给她忘得干干净净。

    真是白疼了，人谢迟青就顺几下毛，狗心都给顺过去了。

    也是。

    她忘了，谢迟青大学主修的是兽医专业。

    跟他这样性格，家庭背景，完全不符的专业。兽医。

    ”行了行了，都别杵这了，快回家吧。”成叔出来打圆场。

    从谢迟青怀里接过睡得舒服的大黄，他偏头低声问：“嗳，大黄在后院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醒了？”他出来前，大黄还在小窝趴着，鼾声打得一声比一声响。

    成叔嗓门大，周舟听见了，跟着话音看过去。

    谢迟青没回答，走前往她这看一眼，撂下一句：“走了成叔，回头有空再来。”就径直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