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个复杂体，感触想法多之又多，很多时候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
就好像后来江昱非回了店里，他也不懂自己为啥又不自觉地开始满场搜寻那个牛仔裙身影。
结果自然是没再看见了。他甚至觉得她是不是骗了他，她根本没有进来工作什么的，只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离开。于是他就有点小小的不爽。随即又问自己，你气什么气。
奇怪，为什么会突然上心，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陌生。
他坐在五颜六色的光线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企图平静，然后努力找寻原因。
他想，他可能只是被那张不经意间拍出的氛围感十足的照片勾起了兴趣，所以他不可控地想要关注照片里的主角。也或许是海滩边的她散发出的一些孤寂感，亦或者是后门口抽烟的她所给予他的那种冷清又有些疏离的气息，这些感觉让他觉得特别。
他找着尽可能多的理由给自己开脱，因为他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容易的事，太简单会显得草率和不真实，哪怕他不曾有过什么感情经历可供他参考。
大概是多了点心事了，他安静坐在吧台不声不响。
看了几场舞蹈，听完多首歌曲，先不论跳得专不专业，唱得好与不好，至少这气氛绝对火热超嗨。轮到唱上情歌慢歌时，现场会静下许多，有人在接吻，有人拥抱着身边人汲取限定慰藉。没人知道他们认不认识，只是气氛使然，意乱情迷，短暂相爱一下。
江昱非后又喝完三听黑啤，吃掉了一个水果塔，脑子里发酵混浊，他看着旁边一男的和一个姑娘有说有笑，下一秒啃上彼此的嘴。
等到离开时，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it男累得腿打晃，本来还说着要吃夜宵，这会儿是没力气吃了。江昱非不困也谈不上累，只是脑子里不够清明，他说要再逛逛。it男是逛不动了，叫了车先回旅店。
合柳街相比之前已经静下很多，街道上人也逐渐稀少。江昱非独自走了会儿，最后拦了辆车又去了忘海湾。
要怎么形容夜里的海。万物疲倦，四处静谧，可大海不会累，浪声依旧，打着卷儿扑向岸边亲吻沙滩，又迅速撤退再次袭来，孜孜不倦。
月光很亮，撒在海面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的灯塔伫立在黑夜中，亮一盏黄灯，不甚寂寞。
江昱非坐在松软的沙砾上，任凭海风吹打，心思也继续翻涌。
他给好友播了语音过去。好友夜猫子，不过几秒就接通了。
“哟，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江昱非隔空翻白眼，“怎的，我给你拉黑好不好。”
“呸！那我就黑你系统。”
江昱非笑起来。
两人一来一往插科打诨，聊了几分钟。
好友突然说道：“我说啊，你打算啥时候回来？你大姐二姐总烦我。”
似乎是能想象那场面，大姐涂着鲜红的唇，眼神犀利，一派女强人作风，说起话来就像是高高在上的□□者。那二姐，表面是个温婉的形象，可一张嘴就是尖酸，骂人不捡脏字，但能把人气得发抖。
江昱非不知该笑还是该同情，“你别理，直接拉黑删除她们。”
“这不好吧。”
“我都直接把他们拉黑名单了，不管换多少个号码打来，我都直接挂掉。”
那边沉默两秒，“所以你这次来真的。”
是啊，来真的，因为受够了，太想喘口气。江昱非对好友说声抱歉。
好友叹气，“也罢，你觉得开心就行。你也放心，我肯定保密，你有啥要我做的，就随时跟我说。”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江昱非问，“你干啥呢。”
“在包礼盒。”
“礼盒？”
好友嗯一声，“乔乔和我一周年纪念日到了，我得给她准备礼物呗。”
“已经有一年了啊，这么快。”
江昱非现在还清晰记得当时好友为了追那女孩要死要活的模样，喝酒喝到医院挂水，大半夜跑人家庭院外非主流地淋雨唱情歌。这给江昱非尬的，就问他，有这么喜欢？至于吗。
好友坚定得像要入党。
喜欢。
“诶，你说，到底怎样算喜欢上了一个人，需要一些契机吗，或是一些时间沉淀，你当时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她的？”
“啊？这让我咋解释呢，酸溜溜文绉绉的，喜欢就是喜欢了呗，要那么多理由吗。”
江昱非皱眉，“有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吗？”
那头乱糟糟的声响停止，“你是不是有啥情况？”
“什么啥情况？”
好友意味深长，“不然你干嘛问这种问题。”
江昱非有很长的停顿，好友又问一遍后才答道，“我是见到一个女生，我不确定是什么感觉。”
好友问，“是那边遇到的？”
江昱非点头，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打电话，就又嗯一声。
好友思索一阵，“其实吧，有时候喜欢是一瞬间的事，人也好物也好，感觉对了就喜欢了，就像乔乔，她只是站在那儿，她什么也不用做，我就特有感觉。”
江昱非尝试咂摸这种感觉，“是吗，所以喜欢就真的可以这么简单？”
“嗯，我想是吧。”
“不会显得很草率很冲动吗？”
“干嘛这么想啊，你纠结这个做什么。”
江昱非就沉默。
好友也再次叹气，“不过说起来，你都没有谈过，情感经历为零，所以你觉得迷茫想不通也是正常的吧，哎，都怪你家，你说至于吗，管那么严，还只允许你接触安排好的人选，不然动辄打骂的，无语死了。”
好友忿忿不平，又骂两句，江昱非无话可讲，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只得笑笑。
“所以话说回来，你真的对那个女生在意吗？”
“我今天在海滩看到她后确实感觉心里面有点波动吧…晚上在也碰上她了，还说了会儿话，后来我就一直在想她…但我猜我只是觉得她特别吧，所以有点好奇而已。”
“屁嘞，你就是心动了好不好。”
江昱非想反驳，但没吭声。好友又道，“不过这种一瞬的情感啊，有时候也是很不牢靠的，或许你睡一晚第二天就没什么感觉了。有时一些环境气氛也会给你造成一种心动的错觉，也或者只是单纯的荷尔蒙冲动，根本算不得喜欢。”
“是吗？”
“是咯，所以靠你自己区分。”
“那我觉得我应该只是一时的冲动错觉。”
好友耸耸肩，“随你呀，你怎样想都行。”
江昱非一撇嘴。就是这样吧，意外而来，很快消散，短暂的情感波动，能留得住什么。不该在意。
.
次日依旧是个大好天，江昱非睡到中午才起。下楼的时候见大家也都在，聚一块在吃面。
小梁招呼他过来吃一碗，他也没拒绝，过去加入。
大家继续在商量下午的安排，准备吃完就叫车一起去园林，结束后去海滩bbq。江昱非没事做，便也没有说话，默默表示赞同。
倒是it男却说，“园林我去的，晚上烧烤我就不去了。”
“怎么？”
“有人约呗。”
“哟！这才来南城几天啊！”
it男被调笑地也有些不好意思，“都答应人家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想要知道那女孩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照片，哪天认识的…it男说没有照片，他便用少得可怜的词汇量来形容那个女孩的模样。
江昱非默默听着他们聊，他不知怎的又想起牛仔裙姑娘。
她飞扬的发丝，萦绕的寂寥，抽烟时的淡然和一点点外露的风情。
不可否认，江昱非在被吸引。
但江昱非继续坚持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哪怕他睡了一觉依然没把这感觉冲淡一丝。
他有点想再见见她。
突然就有这样的念头，控制不住地。
下午大家坐上车一起出发园林观景，摘一些果，买一些当地特产。
很快时间就过，热意退减，天色渐晚，大家按照安排准备坐车去忘海湾。
it男另外叫了车要去见约会的女生。
江昱非思虑一会儿，他终还是做了决定。
他和大家也告了别，说自己还有要紧事，不去海滩了。大家没多问，只有小梁有些不舍，跟上他两步问他是不是不想吃烧烤才走。
或许是想印证点什么，江昱非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小梁。
他能感觉到自己波澜不惊。
小梁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些羞涩。
他抱歉地看向别处，没头没尾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小梁问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说自己真的有事，就不吃了。
到了合柳街，江昱非打开步行导航，转了两圈终于看到那家店。
街上依旧很热闹，嘈嘈杂杂，不同于昨日是跟伙伴一起，江昱非有些怯，站在人来人往中没有下一步动作。
乱七八糟想了一会儿，做了些思想准备，这才踏进店内。
里面还是嗨得不行，歌舞升平，他依然选择坐在吧台，没再点鸡尾酒，要了杯果饮慢慢喝着。目光浏览全场，不断扫视，想要搜寻那身影。
只是来去游走的服务员里根本没有她。
她今天是没上班，还是她的工作不是服务生。他是不是见不着她了，江昱非不免失落。
他饮掉杯里最后一口液体，拿起手机又去了后门口。那里也没有她，只有两个天雷勾地火的年轻人。他立马转身进去，他可没兴趣窥探这些。
心里的失落一层层叠上来。他开始后悔自己昨天没多和她聊两句话，说不准也能问个名字什么的。
拐进厕所放个水，好巧不巧，出来时撞见一个盘着发、穿着妖娆的中年女人。江昱非一看就想起，这不是昨天那个老鸨，呸，老板娘。
老板娘显然也是看见他了，她可没忘，这人昨个儿污蔑她来着！
她愤愤瞪他一眼转身就走，江昱非赶忙跟上走她面前，“那个…”
“干嘛？”何姐语气不好，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问一句，“你要做啥？”
江昱非不好意思，讪笑一声，“抱歉，我昨天误会您了。”
见他是道歉，何姐的脸色转好一些，“行了行了，不知者无罪，你也是好心，不过你以后也好歹弄清原委再说话，不然遇到脾气不好的就要打你了哦。”
江昱非点头，“是，我以后注意。”
“来旅游的吧？”
“是的。”
“游客来我们店可以凭借消费记录去服务台领个小礼品的。”何姐这会儿笑了，又拍了拍江昱非胳膊，“欢迎你下次继续来玩啊，多带点朋友哦。”
说罢她侧过身要走，江昱非又一次喊住她。
“还有事啊小伙子？”
江昱非稍显局促，目光游移了下，嗯呃一阵，在何姐有点不耐的眼神中终于是下定决心，开口道：“请问昨天那个，那个穿牛仔裙子的女生，她在吗？”
饱有阅历的何姐一下子就懂了，眉毛一挑，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又哐哐拍了两下江昱非胳膊，满面戏谑，“怎么，看上她了？”
江昱非局促后又显慌乱，矢口否认，“不不，我就有点事…”
“啥事啊？”
对啊，啥事啊？
江昱非哪里知道。他脑子短路得很，不知作何回应。
何姐心里门清，便也不逗他了，“她在化妆室里，我给你去叫她？”
“啊好，好，麻烦您。”
“那你等着啊，我过会儿让她到吧台那边找你。”
江昱非心满意足地回吧台好好坐着。
其实等待的滋味很多面。如果结果是未知，那你一定会焦虑会不安，患得患失，这一秒有期盼下一秒又觉得遥遥无期。但如果结果确定是好的，那你绝对欢喜，等待的过程也变得有意思。
丝丝缕缕的愉快溜进心底，江昱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心情饱胀起来。
“你好，何姐说你找我啊？”
纪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江昱非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拉出。
他倏地抬头对上纪双的眼。
她是在笑着的，客气礼貌。
今天的她未披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几缕卷卷的刘海随性地搭在额前。穿的是衬衫和牛仔阔腿长裤，腰间系了根黑皮带。
江昱非立马打声招呼，“你好。”
“你好，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极速头脑风暴，江昱非脑海里轰轰烈烈地发生着一场激战。
大概临到头总会迸发点东西，话么是急出来的。
他拿过手机，“那个，我，我昨天在忘海湾看到你的，正好我在拍一些照片，有一张刚好拍到你了，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想着说要不要给你，就当是…做个纪念。”
纪双不在意这种东西，但见面前人挺真诚的样子，便说：“真的吗，那我看看。”
照片后来江昱非简单调过一些色，氛围更浓些，显出几分电影质感。
“很有感觉诶。”纪双夸赞，“把我拍得乍一看超有美女风范，不错不错。”
店里很闹，她说话不由自主靠近些江昱非，头更伸过去点看他手机。
近了就能明显闻到她身上的木质香还有掺杂着的很浅淡的薄荷烟味。
“照片里我卷发还挺好看，我本来一直觉得自己烫毁了。”
她侧头看向江昱非，若不是灯光不亮，就一定可以看见他攀上粉色的耳尖。
再靠近点，再近点就能听到他加速跳动的心跳声。
江昱非被她看得稍微有点不知所措，感觉脸上的热度也在上升，忙躲开她的目光，“不会，你卷发…好看的。”
“谢谢。”
纪双站直了身体，退开一步，两人又保持了距离。
她朝调酒师示意一下，“来杯莫吉托。”随后对江昱非说，“请你喝杯酒吧。”
“不用，我请你喝吧。”
“我不喝，我还在上班呢。”
江昱非顺势问她，“你在这儿，是做啥的？”
纪双今天着实站的累了，她拉过一旁的高脚椅坐下，“我是这里化妆师。”她抬手指指舞台上那些男男女女，“给这些小姐姐小哥哥们化妆补妆搭配衣服做造型啥的。”
听到她这样说，他笑了笑，“艺术工作者。”
纪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至于不至于，我还是个半吊子。”
“我觉得会化妆还是…很厉害的。”
“嗯——大概吧。”
酒调好端过来，江昱非喝一口，索性把心底疑问问清，“那昨天你和你老板…”
纪双也不吝啬，直接回答，“她啊，非让我去做营销，我才不干呢。”
江昱非点点头，“嗯，还是化妆好。”
“是啊，我嘴皮子又不利索。”纪双侧过来一点，脸上表情微妙，玩笑似地说：“而且我可放不开，碰我一下我就想把对方的手给砍了。”
说完她又坐直身体，嘴角带着笑意。
江昱非就也跟着笑。
“那，那我加你个联系方式吧？我把照片发你。”他问的小心翼翼，观察着纪双的反应，怕冒犯她又说：“如果你不方便，我就把照片洗出来，下次带给你好了。”
“不用，洗它干什么，还得花钱，你发我吧。”
纪双说着就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你扫我吧。”
江昱非连忙加上。
她头像是一束被抱在怀里的玫瑰，昵称简单，js.
“嗯，加上了。”她说。
“我叫江昱非。”他一边说一边把名字打好发过去。
见纪双没动静，江昱非就又问她，“你叫啥呀。”
纪双便把自己名字打下来发给他。
“好啦，我先回去了，再聊下去要扣工钱了。”
她站起身，微笑着冲他摇摇手，“拜。”
江昱非点头，他还是那句话，“那再会。”
看着她走掉，江昱非又看回两人的聊天页面，他将她的备注改好，然后将照片发了过去。
那边没有再回应。
她约是在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