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第三章

    时间回到九年前,十六岁的林挚玉正在度过一个相当无聊的暑假。父亲和姑姑带着弟弟轻舟去省城的医院复查,她独自呆在家中,每天都过得无所事事。

    遇见陈焰河的那天,她胡乱解决了晚饭,不自觉散步到那块她常常跑去发呆的海滩。

    傍晚绚丽的晚霞像精心晕染过的水彩画,往常几乎没什么人去的野滩,居然难得有了客人。

    陌生的少年半屈着腿,一个人坐在海岸边。他双手支在身后,身形有些落拓,旁边放着一只黑色双肩包。

    金黄的落日打在他身上,在沙滩映出线条分明的侧影,好看得像这画卷特意加的一笔。

    林挚玉从没在这小岛上见过这样的男生。海风阵阵,他的黑发和衣角在肆意飞扬,他却沉寂得如同天际慢慢挂起的月亮。

    看着他,耳边好像奏起悲伤的提琴。

    好奇心和一些说不清的感觉,驱使林挚玉上前搭了话。问他从哪里来又为什么独自坐在这里,他统统不答,冷酷得像冰凉的海水。

    林挚玉受了挫,倒也不生气。学他坐在那儿,遥望着渐渐与天色融为一体的海的尽头。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四周越来越安静,气温逐渐低冷。林挚玉忍不住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胳膊,转头看向沉默如初的少年:“你打算就这样在海边坐一夜吗?你不冷啊?”

    回答她的是一道绵长的肚子咕噜声。

    林挚玉想笑,但怕笑了之后他更加不理她,只得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接着问:“你是在离家出走吗?提醒一下,八点之后码头那边就不会有回县城的船了哦。”

    这次少年终于有了反应,许久不言语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哑,但仍旧很好听,像钢琴的低八度音:“这里除了那家小旅馆,还有别的能住的地方不?”

    裕岛镇很小,半天就能绕完一圈,平日游客也不多,所以就只有一家旅馆。

    前两年有通缉犯逃到这儿,在那里住了半个多月,直到警察找上门来,老板才知道那个看起来老实敦厚的客人手上竟然沾了好几条人命,当即吓得腿都软了。结果到房间一看,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又逃到哪里去了。

    那段时间整个镇子都人心惶惶,生怕某个深夜醒来,床边就站着手举尖刀的歹徒。直到三天后警察在某个偏僻的暗崖下抓到人,大家才放下心来。

    从那以后旅店老板对登记入住的客人信息核查就很严格了,大概是看这少年从外地来的,身边又没人陪同,怕出什么岔子就没给他办入住。

    林挚玉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零五分,今晚他是注定回不去了。鬼使神差下,林挚玉想到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要不留他借宿赚点零用钱?

    但万一被父亲发现她带陌生男生回家,估计她半条小命,不,整条命都要呜呼。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想到什么她终于下定决心。

    她拍拍身上的沙子,起身走到少年面前,俯视着他像审判者一样发问:“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我就告诉你能让你过夜的去处。”

    少年只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林挚玉权当他默认,清了清嗓子道:

    “首先,你有没有干过什么法律不允许的事情?”

    少年皱眉,不知道她问的这是什么鬼问题:“当然没有。”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有没有钱?”

    少年点点头。

    “很好,最后一个问题,你喜不喜欢我?”

    少年这下真是被惊到,抬头朝她看去。夜色下女孩莹白的小脸像在发光,短发才到耳边,几缕发丝随晚风飞舞。她有双极灵动的眼睛,盯着他的目光干净又狡黠,的确是个美人。

    可不管再漂亮,初次见面就问男生这样的问题,都不脸红害臊吗?再者说,他究竟哪一点,让她觉得他会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他拿起一旁的双肩包就要起身走人:“你不想说就算了,没必要捉弄人。”

    林挚玉忙拦下他:“你先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只要你对我不感兴趣,我就可以给你提供住处。”

    两人并肩坐着的时候林挚玉没什么感觉,现在他站起来,居然高出她整整一个头。

    高高大大的,瞧着还是有那么一丝危险。

    林挚玉本来有点打退堂鼓,但少年垂着眼睛望向她,冷冰冰道:“我当然不会对你感兴趣。矮冬瓜。”

    一下给林挚玉激起了斗志,瞪着眼睛回他:“电线杆!你最好给我说到做到!”

    这次少年没回嘴,林挚玉顺了口气,又斟酌一番才跟他提:

    “我可以大发慈悲收留你,但有几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第一,你得付房费给我,按照那家旅馆的最低标准来。

    第二,跟我保持距离,而且绝对不能让镇上其他人发觉你住在我家里。

    第三,如果你要长时间住,住到什么时候得我说了算,我不让你住的时候你必须要走。能做到吗?”

    少年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林挚玉不免后悔应该再多加几条,可惜话已出口,只好先就这样。

    她朝居民区的方向走去,吩咐少年离远点跟着。这个时间马路上应该还有不少人,而裕岛是一个一块广告牌砸下来,砸到的五个人里就有三个是熟人的地方。如果被谁看到她带着男生回家,不等天亮林父就会飞回来打断她的腿。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转过头问:“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林挚玉,你呢?”

    少年为了配合她走得很慢,远远缀在一米开外,闻言顿了顿脚步,回道:“陈焰河。”

    “陈晏河?河清海晏的意思么?”

    “不是,是火焰的焰。”

    那就是——着火的河?莫名戳中笑点,林挚玉偷着乐了下。又看着他面无表情和夜色一样冷的脸,心里暗暗想说他是块死湖还差不多,回了句:“名字倒蛮有意思,就是和你有点不搭。”

    陈焰河不作理会,没两步就超过了她,颇有些不耐烦道:“到底还走不走?小短腿。”

    林挚玉气短,却一下子也想不到该怎么反击,只好再瞪他一眼,走得快了些。

    就这样,她带着这个海边遇到的少年回了家,一住就是大半个月。期间除了给他提供住所,还包吃包喝包陪玩,尽足了地主之谊。

    只是林挚玉怎么也没料到,她冒着被家里人发现的巨大风险,和少年打一开始就做好的约定,居然会被辜负的这般彻底。

    十多天的朝夕相处,最终只换来少年的不告而别。甚至连房费也没付,他就像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消失不见。

    *

    回忆走马灯般闪过,二十五岁的林挚玉站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挨在长大成熟后的陈焰河身边,心里冒出四个大字——苍天有眼!

    没有什么是比被白嫖更让人气愤的了!当初那件事极大地打击了林挚玉对人类的信任,教会她什么叫社会险恶,人心叵测,现代版农夫与蛇!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老天爷让他们重新遇见了,他就别想把这账赖掉。

    她盘算着当时他住在她家的天数,乘以当时旅馆的房费,大概也就一千出头的样子。

    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他逾期这么久,是不是可以收取些利息?利息按多少算才好?还有当时对她幼小心灵造成的伤害,是不是也需要些精神补偿费?

    心里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目的就是要狠狠宰这个不讲信用的家伙一笔。

    正准备着措辞想该怎么先发制人,耳边先传来他低沉的呼唤:

    “林挚玉。”

    她没好气回他:“干嘛?”

    “对不起。”

    周围太过嘈杂,陈焰河一直侧身低着头,眼神专注望着她。他的声音经过时间的浸润,少了些年少时脆生生的倔,多了几分深与沉,低声说起话来像柔和的小号。

    林挚玉偏头看他,许久不见,他五官未变,给人的感觉却很不一样。曾经依稀可见的少许稚气褪去,骨相愈加清晰,硬朗中透着凌厉。

    那双总是迷惑人的眼里,不再只有沉静的水面,而是装了座浓雾的湖泊。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再是当初和她一起倾听海浪,仰望星空的少年。

    林挚玉突然觉得心里一下空荡荡的,这算什么呢?一句迟来的抱歉,和两条平行线上的大人。

    可就这么算了吗?

    她忘不了十六岁的夏天,她带着他隐秘地漫游在裕岛无人的风景,透过他一点点接近幻想里外面的世界。忘不了他们在一样的屋檐下吃冰,听一样的蝉鸣。忘不了他生日前夜整宿没睡给他准备惊喜,打开门却再也找不到人的心情。

    还有那个……星光下近乎虔诚的吻。

    她不甘心。那些打了半天的腹稿,终究只剩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遵守当初的承诺?为什么留句道别都不肯?

    为什么明明已经在靠近,偏偏在最后留下无解的谜题。

    陈焰河没作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模棱两可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跟你慢慢解释。”

    又来这一套!就他陈焰河有苦衷,就他陈焰河秘密多!

    林挚玉简直要气笑,双手抱在胸前不再看他,拔高音量:“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该补的补,该赔的赔,这次别想再逃掉!”

    陈焰河低笑了声:“没想跑。” 看她炸毛,忍不住打趣,“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和酒量都挺见长。”

    听他这么一说,林挚玉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昨天那身酒里泡过似的衣服。再一看手机,未接来电铺天盖地。

    台上的乐团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表演,林挚玉心里暗道糟糕,再晚时间要来不及了。

    她面上还维持着刚才的气势,假装只是不耐烦和他纠缠:“没功夫跟你磨嘴皮子,我还有事,你留个电话,我有空再找你算账。”

    陈焰河倒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交换了手机号,林挚玉便急忙朝后台赶去。

    她一头黑发已留长,细碎的光随她晃动散在发丝间,像无形的线牵着陈焰河目光。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不知有人逆着人海望向她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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