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青菜鱼丸面汤紫菜虾米咸豆腐脑
“小孟郎中你真是太谦虚了，我刚到医馆就看到你一针下去，就把一个晕倒的老太太救活了，真是华佗再世，神医啊！”
跟在一旁的叶志荣可听不得孟曦卓的自谦，对他的医术是一百个信服。这么厉害的郎中，治自己闺女的风寒之症必然也是小菜一碟。
几个婆子见高美晴已经替叶妍整理好了衣襟，见她点头，才打开房门请外面站着的叶志荣和孟曦卓进去。
一见到门外的小郎君，几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少年郎年约十六七岁，长身玉立，眉目俊秀，明明是单眼皮，但眼瞳却像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水银，明亮的如同寒星。
他身着青色长衫，头戴深色巾帽，随身携带着一只黑漆药箱，身上浸润着淡淡药香但并不难闻，似是不太习惯被人盯着看，有些拘谨地偏头避过众人的目光，小声道，
“劳烦让一让。”
几个婆子看呆了眼，听到这话才惊醒，有些慌忙地让开位置，互相眼睛发亮地交换着兴奋的眼色。
“婶娘几个先去豆腐坊忙吧，锅里煮着豆浆得有人看着。”
高美晴柔声劝走了几人，这才歉意地朝孟曦卓道，
“孟郎中见笑了，乡野之中难得见您这般出挑相貌的小郎君，还望莫要见怪。”
孟曦卓一听这话，两颊飞上一抹红云，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僵硬地微微摆手表示无碍。
“我先看看病人的情况吧。”
孟曦卓提着药箱准备找个桌子放，一旁递过来一张凳子放在他的手边。
他慌忙将箱子摆了上去，才发现帮忙是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箱子瞧。
“多谢。”
没被人盯着脸瞧不停，孟曦卓神色自然了许多，放松了心态长舒了口气，开始了诊断。
帐床上躺着的女孩肤色苍白，两颊和嘴唇烧得通红，手指揪着被子，嘴巴还在间断喃喃着呓语，薄被下的起伏娇小消瘦，更显得可怜。
母亲握着她纤细的手掌，轻轻往上挽起袖口，露出雪白的手腕，以方便郎中诊脉。
孟曦卓第一次触碰到属于女孩的柔嫩肌肤，不由地垂下眼眸轻眨了眼睫，但很快被指尖的灼热和脉象吸引，神色严肃起来。
“令千金是不是从小就体质虚寒，常年小病缠绵，日常也是难有胃口，不爱进食？”
高美晴闻言立马红了眼眶，连连点头。
“我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家里突遭变故，日日忧心，当时诊脉的郎中就说我胎相不稳，恐怕有滑胎之兆，后面吃了不知多少补品药膳，才将将保住这胎。
可惜出生的时候又意外早产，在鱼塘的小舟上艰难生下了她。刚出生的时候孩子憋得浑身青紫，都哭不出声来，多亏老天保佑才让我儿活了下来。
她胎里带的弱病，从小到大一直百般精心呵护着，可还是大病小病不断，风不能吹，雨不能淋，多吃两口饭都肠胃不舒服。
含在嘴里好不容易慢慢养大了她，今日这孩子休沐，放她去荷塘玩了半晌，不小心跌入湖中染了湿气，又说被一条大蛇惊了魂，回家路上生生哭晕了过去，到现在烧得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这做娘亲的看到孩子受这折磨，真是生生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抵了她的命......”
孟曦卓看着眼前的一家人个个目中含泪，接下来的话一时噎在喉间有些说不出口，默默地低下头。
“小公子，我闺女不过是染了风寒，这病她以前也得过，咳嗽些日子，喝些驱寒养气的汤药就能好得差不多了，您医术高明，这次也一定能治好我的孩子吧？”
叶志荣看到少年的神色不对劲，心里一紧，像在说服自己一般连连询问郎中。
“令嫒......令嫒的风寒之症并不难治，喝些驱寒养元的汤药就能恢复......”
孟曦卓蹙眉，手指紧张地摸着药箱，斟酌着用字。
不等叶志荣高兴，话音又一转，
“只是......”
他抬头看着面前满含期待的三双眼睛，有些承受不住地移开视线，
“只是她的胎弱不足之症已是耗空了心血，经此一病，恐怕时日无多，活不了多久了。”
“我的儿，我的儿！”
叶母听着孟曦卓的话，早已忍不住眼泪，承受不住地抱住叶妍纤弱的肩膀，埋头痛哭起来。
一边的叶父也是如遭雷击，被这噩耗惊得失了神，只剩下年纪尚小还懵懂的小丫头愣愣地看着众人，被高美晴的哭声感染，也瘪了嘴高声哭了起来。
“我的女儿还能.....她还能活多久？”
棕熊一样魁梧的男人虚虚揽住妻子的肩膀，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红着眼眶盯着女儿苍白的小脸。
“最多月余....”
孟曦卓行医以来见惯了生死离别，但是还是难以直视这白发人要送黑发人的惨剧。
“妍妍她甚至活不过这个夏天吗？”
叶志荣再也忍不住泪，重重地抹了把脸。
啪！
一只瓷碗跌落在地，莹白弹润的鱼丸滚落在地上粘满了泥土，滚烫的汤水溅了来人裤脚也痛不过她此刻的内心。
众人惊醒抬头望去，才发现是端着鱼丸汤面正准备过来看望孙女的奶奶高秀芬。
“小公子，你刚刚是说......是说我二孙女快要死了吗？”
孟曦卓有些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眼前的老妇人突闻噩耗，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一下子喘不过气来，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孟曦卓和叶志荣赶紧上前扶住她坐到凳子上。
孟曦卓看着老人喘不过来气翻白眼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快说出真相，可若是让他们在无知无觉中迎来孩子的死讯，是不是也更加残忍呢？
虽然思绪繁杂，但从小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精准地从药箱里翻出针包，迅速地针灸在老人身上的几处穴位上，看到对方慢慢缓过来气息才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咳咳......”
叶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胸口重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张熟悉的脸庞，虽然衣服和头发不一样，年纪也稍微大了一些，但是这确实是母亲的样子，就连那绝望的泪眼也似曾相识，让她的心更痛了起来。
“妈，你别哭了，我现在有钱了，好多钱。咱们有钱治病，你和爸再也不用担心我了......”
叶妍越安慰，女人的眼泪越是止不住。
“对，对，咱家有钱！咱们去府城看大夫，去京都看大夫，不管花多少钱，娘都会治好我们妍妍的。”
高美晴握着女儿的小手贴在脸上，汲取些力量振作起来，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孩子。
她抬头望向丈夫，目光坚定。
“咱家的钱不够，就去找我爹借，找亲戚借。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救我的孩子！”
叶志荣看着妻子，擦干眼泪笑道，
“对，咱们只要肯花钱，肯定治得好！孟小郎中年岁小，医术不精也是可能的，咱再找大孟郎中治，多找几个郎中看看，肯定有治得好的。”
叶志荣无视一边的孟曦卓，揽住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的母亲，安慰道，
“娘你别担心，咱去公主娘娘庙里拜拜，让她老人家保佑保佑，妍妍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叶老太太握着儿子的手，说不出来话，但显然也是重新找回了希望，不由得抱着一丝侥幸，说不定是孟小郎中诊错脉象了呢？
毕竟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孙女，哪会突然之间就被判定时日无多呢？
一边的孟曦卓看着重新燃起希望的一家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娘，你们在说什么？我的病怎么了？”
看到这怪异的氛围，叶妍有些不好的猜想，但脑袋烧得昏昏沉沉，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清思路。
她恹恹地靠在久违的母亲的怀抱里，小声地撒娇道，
“娘，我渴了，我好饿啊。”
“她爹，拿壶水来。娘，妍妍饿了，您刚煮的鱼丸汤再端一碗过来吧。”
不管女儿以后的日子有多长，现在怀里的心肝渴了饿了才是最顶大的事。
高美晴擦干眼泪，赶紧接过小女儿递过来的茶碗，小心送到叶妍嘴边喂下。
“哎，哎，好，孩子能吃这病就能好，锅里还有鱼丸，我去多捞几个过来给她吃。”
高秀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算去厨房端鱼丸汤，可惜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幸好边上叶父和孟曦卓扶着她，不然又得摔一跤。
“娘，你歇着。这鱼丸汤我从小看着您做，我也会，我去给妍妍端一碗过来。”
叶志荣转身朝厨房走去，看到铁锅里还有不少鱼丸和煮过的青菜汤面，把所有材料都捞出来，拿出海碗满满当当地盛了三大碗，用托盘小心端到卧房内。
“这鱼丸和面条泡久了，有些坨了，你们先吃着，我再去捞几条鱼给妍妍做新鲜的。”
叶父把青菜鱼丸汤面递给妻子，剩下两碗递给母亲和孟曦卓，拿着托盘准备回厨房继续煮鱼丸。
“爹，我想吃咱家的豆腐脑。”
青菜爽脆，鱼丸鲜嫩，面条软滑，鱼汤清爽不油腻，确实很美味。
可惜叶妍因为发烧，肠胃有些不舒服，闻到鱼腥味有些反胃难受，勉强喝了口汤，吃了半颗鱼丸，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看到叶妍吃不下东西难受的样子，这会儿别说是女儿要吃豆腐脑，就算是要吃龙肝凤胆他也要去取来煮给孩子吃了。
叶志荣爽快的答应下来，拐弯去了后边的豆腐坊找帮工的婆子帮忙调碗豆腐脑。
泡发的香菇木耳切丁，割一块瘦腊肉，切成肉丁，一起下锅翻炒，加水，加一勺酱油一起煮开。水开下一勺淀粉调浓稠后关火，做好卤汁。
舀一碗豆花，撒上葱花，紫菜，夹一筷子腌制的爽脆小菜，浇两勺卤汁，滴两滴香油，搅拌一下，一碗鲜香嫩滑的豆腐脑就完成了。
这回的豆腐脑正合叶妍的胃口，滑溜溜的豆腐脑不用嚼，一抿就进了肚子，卤汁里的配料也是鲜香入味，咸淡正好合适。
吃了小半碗，没一会儿叶妍就吃饱了，后背暖和得出了一身汗，人也昏昏欲睡起来。
“你把碗筷收了吧，带他们出去，我给妍妍打盆热水擦下背，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叶母小心扶着叶妍躺下，小声朝一边的丈夫嘱咐。
孟曦卓扶着叶老太太出门，叶志荣收拾了碗筷回厨房洗碗，只剩下妞妞还瘪着嘴，攥着被角靠在床边不肯出去。
高美晴替叶妍掖好被子，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嘱咐道，
“不肯出去那你就在这陪着你姐，别吵着她，娘去打盆热水来给你姐姐擦擦，知道吗？”
小女孩懂事地点点头，也不说话，自己爬到床边的凳子上，趴在床角认真地盯着生病的二姐的侧脸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