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道尔和塞缪尔来到了王都。
繁华的王城总是热闹的，安德拉的住处坐落在安静的王宫旁，占地的面积几乎能和王宫相比，广阔华丽得像一座城堡。
烛光闪了又闪，安静的卧室里传来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安德拉睁开眼睛，笑了：“好久不见，亲爱的道尔。”
“好久不见，安德拉叔叔。”
道尔看起来依旧是那样青涩却不容小觑的，眉目间的狠厉和安德拉年轻时的模样很相似。
但安德拉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他明明才三十七岁，可现在看起来却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漂亮的金发已经失去光泽，疲惫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正在枯朽腐败的身体让他就像床头的那根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灭掉。
道尔：“他呢？”
“走了。”安德拉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怎么走的？
为什么走？
道尔没有问出来，安德拉似乎也不打算说，两人就这样默默看着。
道尔：“国王邀请我明晚进宫参加宴会。”
安德拉笑了笑：“王后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但她生下了一个男孩，道尔，你知道我的意思。”
道尔的目光闪了闪：“如果小王子长大后不听话呢？”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不臣服于强者，道尔，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安德拉顿了顿，又说，“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向塞缪尔求助吧，他会帮你的。”
两人的谈话没进行太久，仆人迎进来的客人需要道尔这个新上任的公爵去应对。
“我很快就回来，安德拉叔叔。”
安德拉已经合上了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道尔和仆人交谈的声音消失在门后，房间里只有安德拉浑浊平稳的呼吸，还有放在桌上古老的钟表。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突然停了。
有人打开了玻璃盖，调整了秒针。
“快了三十秒，先生。”
“塞缪尔。”
安德拉重新睁开眼睛，被窗帘重重包围的卧室里只有昏暗的灯光，塞缪尔修长的身影立在窗前，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微微掀开厚重的帘子，刺眼的光线探入，落在塞缪尔的一只眼睛上。
在光下的眼睛是黑色的，在黑暗的眼睛却是红色的。
“您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一生中设计了两只小恶魔。”塞缪尔的声音隐藏着危险。
小恶魔何等聪明，连圣猎团都能玩得团团转，可安德拉利用丘奇的人性设计了他，又利用了道尔设计了塞缪尔的角。
这对人类来说，应该算是荣耀。
“您知道角对于我来说是什么吗？”塞缪尔笑着放开窗帘，房间里重新陷入昏暗，他慢慢地走向大床，缓慢的脚步声像是在死神的镰刀上跳舞。
“没有完整的角，我在家族里的地位可要降了。”
安德拉似笑非笑：“我以为，魔物是没有家族的。”
“那是你们人类对魔物的了解，只有这么一点。”塞缪尔伸出手比划，两指之间的空隙只能塞得下一颗小樱桃。
在魔物界，四级以上魔物其实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会组建王国，会形成家族，他们发展起来的时间远比人类的要古早得多。
塞缪尔有些苦恼，因为他擅自断角的举动令他的父亲很生气。
安德拉沉默，“……那丘奇呢？”
“那个半成品？他是个意外。”
所以才没有家族的庇护，以至于困在安德拉手里这么久都没人来救。
安德拉发出几声浑浊的咳嗽：“所以呢，你来是想找我麻烦？”
“怎么会，我只是来给您一件礼物。”
安德拉自嘲笑道：“总该不会把我救起来。”
塞缪尔：“我还有达到这种实力，不过如果是五级魔物的话，应该能把您变成同类，不过您现在也没有这个时间去找这些行踪不定的家伙了。”
“所以你的礼物是什么？”
“一个没有痛苦的死亡。”
滴答。
钟停了。
塞缪尔上去检查，又拨动了几下，秒针重新开始运作。
静谧中传来安德拉苍白的声音：“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不是吗？”
塞缪尔看过去：“是的，安德拉先生。但至少在道尔少爷还活着的时候，我会在他身边。”
“是吗。”
安德拉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一样，等塞缪尔放下古老的钟表时，安德拉已经合上了双眼，安详的样子像是睡着了。
“做个好梦吧，安德拉先生。”塞缪尔一手放在腹部，一手背在身后，四十五度弯下腰，优雅的身形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滴答滴答，时针还在走动，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
安德拉的葬礼在冬日的清晨中举行，那天下了场小雪。
第二天，新国王即位，虽然坐在国王位置上的是抱着婴儿的前王后，但没有人能阻挡城里人们庆祝新国王的欢喜。
办起舞会的人们欢快地跳起了舞蹈，谁也没留意欢喜的气氛并没有渲染到在塔西加尔王国占据权力首位的格里芬家族。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格里芬家族的墓地再一次迎来了一年的初雪。
雪白纯净的雪落在冰凉的墓碑上，添了几分萧瑟。
天还没有亮，守墓人还没起来除雪，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呼呼大睡，没有留意窗外有一道人影走过。
雪地上的脚印蜿蜒到墓园的深处。
白色的手套将墓碑上的雪拂开。
【安德拉·格里芬】
【一个孤独的人。】
这是安德拉自己留下的墓志铭。
低低的笑声在墓园里回荡，像是一杯苦涩的酒，闷头咽下，舌间全是难以忍受的苦涩。
“你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笑声戛然而止。
银发的男人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寒气，如雾一般的叹息消失在风中。
安德拉在一个冬夜里去世了，在他离开的一个月后。
不是说了会有很长的生命吗？
不是说了在死亡之前要将他困在身边吗？
为什么到最后却要故意留出空隙，让他以为是自己抓住漏洞逃离的。
丘奇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明媚的清晨，在远方小镇上的一个厨房里，那个强大的小恶魔问他，就这么想离开？
是啊，他想得发狂。
你还记得为什么会被他吸引吗？
是因为那份自信到极点的狂妄。
安德拉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完美地揣摩他的心思，知道用什么办法，能将自己的身体状况隐藏得最深。他知道忘掉一个仇恨的人远比忘掉一个重要的人要来的简单得多，要不是他突然萌生出回来的想法，他的计划差点就要成功了。
“卑鄙的家伙……”
丘奇盯着墓碑上的“孤独”的词，“我不会为你难过的。”
雪花落在了他的肩上，融化在他的头发里，湿漉漉的。
“好久不见，小孩。”
丘奇一愣。
塞缪尔从他身后走过来，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花：“少爷让我来看看您，安德拉先生。”他对丘奇的出现没有感到任何的好奇，说完，他就好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转身离开。
“替我向道尔先生问好。”
丘奇的话让塞缪尔停下了脚步。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候呢？”
塞缪尔呼出的雾气在风中消散。
丘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尔先生的近况如何？”
“人类的生命是很短暂的。”
塞缪尔一直没有回头，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他就离开了，丘奇没有再叫住他。他看了看周围被雪层覆盖的墓碑，再三想了想，决定还是让守墓人自己拂去墓碑上面的雪吧，明明不是人类，但是站在雪里太久，却感觉到冷意。
雪还在下，将所有的事物都藏进了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