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

    顾疆面色不太好看,杜茗更别说了,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施晚瞧了眼那从自己手中拿走的杯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有些不安。她自小到大没遇到过杜茗这样的长辈,家中亲族都很喜欢她。

    因此,她从未对长辈有过忤逆之举,更不敢想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顾希桢替她端着那杯茶,几乎是抬到杜茗的眼皮子下面。

    杜茗那股气就像在胸口打了个死结,让她堵得难受。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亲儿,为何会对她忤逆成这样?

    她隐隐约约其实明白一点,但却不敢承认,于是飞快把那点心虚抹去了。

    找不出自己的错,也不愿揪儿子的错,她便将气撒向这哪里都看不顺心的儿媳。

    “才刚入门,就娇气成这样,敬茶都得夫君代劳?”

    杜茗的眉眼生得好,顾希桢正是随了她这一点,乍看很美,可一旦眉眼含怒,便冷厉得像闪着寒光的利刃一样。

    施晚还未张口,顾希桢抢先答道:“她昨日劳顿,身子不爽,不宜久立。”

    杜茗从他手里接过茶杯,也不喝,而是重重掼在一旁的桌上,星星点点的茶水飞溅到人身上,已经没了热度。

    顾疆咳了两声:“那,茶也敬了,既然说是不舒服,就先回吧。桢儿你留下。”

    施晚如释重负。

    绘樱陪着她往回走,一路上拼命找话题逗她开心,可她硬是扯不出笑脸来。

    从人人喜欢的开心果,到京城里人人嫌弃的小门户,再到婆家看不顺眼的新媳妇,这落差就跟坠入悬崖一样。

    即便她素来乐天欢快,也一时难以调整过来。她忽然站住脚,回头对绘樱说:“我……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

    绘樱为难地看着她。两人相对无言。

    赐婚没有和离的先例,她注定要跟一颗瘤子一样挂在这光鲜的靖西王府。她咬着唇,有点难受,可又没难过到想哭的程度。

    “小姐,你看那儿。”绘樱忽然指着前方草丛,惊呼着引她看去。

    “怎么……像只猫?”施晚远远瞧着那东西白绒绒一团,动作敏捷,一根长毛尾巴随着它的飞扑在空中划过靓丽的一道弧线。

    “呀,它在扑鸟呢!”绘樱眼见地瞅见一只黑色羽毛的鸟在它的白色毛发间四处躲窜,狼狈极了。

    “那鸟儿怪可怜的。”施晚喃喃道。它的翅膀行动不便,不知是不是被抓伤了,眼看着撑不了不久。

    她撩起裙摆小跑穿过草丛,绘樱没料到她这一举动,哎呀一声,也跟在她后面跑去赶猫。

    走近了两人才发现,那小兽两耳长着两撮尖尖的黑毛,比寻常的猫要机巧许多。

    施晚越瞧越眼熟,这不是那日屋顶上跟她针锋相对的宋媛的宠物吗?它似乎也认出了施晚,浑身炸毛冲她低吼。

    施晚明白小兽色厉内荏的本性,人若是怵它,它反要更加嚣张。

    因而,她摆出浑不怕的样子继续向它靠近。当离它只有半丈远时,小兽尾巴一甩,跟闪电一样钻进旁边的灌木里。

    地上躺着那只乌黑的鸟儿,正哀哀地啼叫着。施晚蹲在鸟儿跟前,轻轻检查它的翅膀。

    果如她所料,它的翅膀被抓掉了一大片羽毛,贴着肉的绒毛上粘了不少血。

    施晚小心地将它捧起。幸好这鸟儿不怕人,并未在她手心扑腾加重伤势,她轻柔地用手帕将它的伤口裹住止血。

    “真是可怜。”她看着鸟儿圆圆的眼睛,想到自己如今处境也没多好,一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带回院子养着吧。这鸟不怕人,许是府里谁养的。等伤好了,它自然认得怎么回去的。”

    她其实也有点私心。自己是靖西王府里不受欢迎的人,难免受人白眼;鸟儿没人那么势利,它只认得谁对它好,便亲近谁。有它在,这日子或许能好捱一些。

    “小姐,这是只八哥鸟!”绘樱惊喜地笑道:“咱们好好教它,兴许会说话呢。”

    “是吗?”施晚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那可真好。”

    “您说我们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总不能鸟儿鸟儿的唤它。”

    “嗯……是得好好想想。”

    这一想就是一路,直到回了院子,两人都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名字。绘樱想的名字太普通,猫猫狗狗都能叫;施晚想的却太独特,不适合这呆头呆脑的小鸟。

    “要不就还是叫它八哥吧。”施晚拍板。

    她一直想有个哥哥,八哥八哥,名字中也占了个哥字呢。

    她翻出些布条和干草,给八哥编了个鸟巢,搁在窗台处。鸟儿好像挺适应,用脑袋蹭了蹭新窝,没怎么排斥就住下了。

    自见到这只鸟,施晚心情飞快地好起来,管他顾家人什么态度,她娘家带来了不少嫁妆,反正不愁吃穿。

    施晚给它的伤处撒了些药粉,时不时看一眼,生怕不见好。

    她受累,绘樱也不见得轻松,一上午都在院子里捉蚂蚱。秋天天冷,蚂蚱不爱动弹,懒懒地趴在树干草丛里,一抓一个准。

    八哥嘴挑,只爱吃鲜活的,太木的喂到嘴边,它只啄两下就把头偏到一边。

    “这八哥谁养的,也忒难伺候。”绘樱叉着腰看它又拒绝了一只施晚喂到嘴边的蚂蚱,气得柳眉倒竖。

    施晚笑她:“你快看你脸上,一道道的泥印子,跟只花猫一样。”

    绘樱往鸟儿的水碗里瞧,哇的叫了一声,飞奔去洗脸,跑了半路又回来,将脸上的灰尘抹到施晚脸上,做了个鬼脸,笑着跑远了。

    施晚这儿称得上轻松自在,主屋那里气氛可称僵硬。

    施晚走后,顾疆的脸色就彻底冷了下来。他想不到一向冷淡的二子居然会为一个外人忤逆犯上。

    “顾希桢!长本事了你!”他一掌拍得上好的紫檀木桌扑簌簌落下些木屑来。

    顾希桢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着堂上二人。

    顾疆微微发怵。

    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身为父亲,对自己这个古怪的儿子,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甚至这种害怕在顾希桢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了。

    比起尚武的长子,尚文的三子,这个二子从小就是个不寻常的孩子,早早表现出超凡的聪慧与冷漠。

    顾希桢过目不忘,敏而好学,自小就有神童的美名,顾疆一度将他视为最大的骄傲。

    一次一时兴起,他带着年纪尚小的三个儿子去了军营,想熏陶出孩子们的血性。

    三个孩子里,长子七岁,顾希桢六岁,这时的他还未患上眼疾,视力很好。

    那日演武场在比试箭术,见靖西王亲临,一位大汉将弓箭奉上。顾疆张弓搭箭往天空一射,一箭双雕。猎物啪嗒一声落在孩子们脚边。

    长子顾希骁看着箭术超群的父亲面露向往,兴奋大喊:“我以后也要像父亲一样!”

    顾疆闻言大喜,赞许地摸了摸长子的脑袋;又看向另外两个孩子。

    三子顾希哲却盯着脚边血淋淋的鸟尸,面色发白,往二子顾希桢身后躲。他的声音发着抖:“死……死了。”

    顾疆知道这孩子一向胆小,长长叹气,不住摇头,视线落在他寄以厚望的顾希桢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他将幼弟从身后扯出:“活物总是要死的,不过早晚,有何可惧。”

    顾希哲被他逼着看那对鸟,吓得眼泪直流。顾疆看不下去了,命人将猎物拿走。

    顾希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父亲,你既嫌三弟胆怯,又不令他受教,岂不自相矛盾。”

    顾疆瞠目结舌,他愣了片刻,朝眼前这个六岁不到的孩童解释道:“胆怯是人之常情,作为父亲,爹爹不应该逼你们,而是要照顾你们的心情。”

    顾希桢又问他:“若是顾及三弟心情,又为何叹息摇头?”

    顾疆答不上来。

    他看着那个刚刚到他腰的孩子,那对黑洞洞的大眼睛里没有长子的孺慕憧憬,也没有三子的惊慌怯懦,他感觉里面似乎有个深渊。

    辗转十多年,同样的眼睛再次看向他。

    他陷入了与当年同样的沉默中。

    是顾希桢打破了这满屋的寂静:“父亲母亲若无事教诲,孩儿便先告退了。”

    他刚出院门,就被自小伺候他的小厮竹宁堵住。竹宁满头大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好了,少爷,墨羽丢了!”

    顾希桢心情很糟。

    墨羽是他从道观带回来的那只八哥,从十几岁一直养到现在,是他为数不多极为珍重的东西。

    “怎么回事?”

    竹宁听他含着怒气的声音,便知道他此时正在暴怒边缘。

    京城人都道顾公子光风霁月风度翩翩,虽不爱笑,但也定是个温和好脾气之人。

    但竹宁知道,这家伙对无关的东西确实完全不在意,脾气堪称绝佳;可若是有关他在乎的事情,可就非常难伺候了。

    竹宁可不愿意一个人受他的滔天怒气,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抖了个清楚。

    原是工部尚书宋知山之女宋媛今日入靖西王府,与顾家千金顾曦亭商量赏花宴一事。

    宋媛养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尤为宠爱,走哪儿都抱着,鲜少离身。

    可今日竹宁给墨羽喂粮时,那只猫却突然窜了出来,追着墨羽将它撵出书房院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他差家丁们四处找,却只找到几根染血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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