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吕容抱着女儿慌乱地躲过搜查的官兵,她本是下阳县的村民,一年到头都难来一次锦州城内,可她女儿已经发热了几天,她想去看大夫,但丈夫和婆母嫌弃安儿是个女孩,不愿给钱。

    她在河边洗衣时听村里人说,锦州城内有一个大夫会在城门口不远处花半日时间免费帮百姓看诊。

    吕容看着病到满脸通红,却还在安慰自己的女儿,她的心像被狠狠扼住一般,疼痛难忍。

    她擦了擦眼泪,一狠心决定去趟锦州城。

    抱着孩子走了一整日,吕容刚看到锦州城门,就看到一群官兵破门而入。

    她连忙躲在大树后面,看到那些官兵举刀砍向一些老人、稚子,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锦州城居然被破了!

    她不敢往前走,可往下阳县去的那条路上空旷无疑,她一出去肯定会被官兵发现。

    眼见有官兵往城门外搜寻,吕容不敢继续躲在树后,她仗着身子瘦小,抱着孩子蹲下,靠着草丛和树木遮挡渐渐往与下阳县相反方向跑去。

    可她从没来过此地,她觉得越跑越偏,慢慢的连树木草丛都没了影子,前方只有枯草和野土。

    怀里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眼睛,吕容吓得连忙蹲下,摸着孩子又热又红的脸颊,声音打颤:“安儿…安儿你醒醒,你应娘一声,安儿!”

    见孩子并无动静,吕容身体颤了一下,全身绷紧。

    她抖着手伸向女儿鼻下,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松了口气,瞬间泪如雨下。

    吕容站起身将女儿紧紧抱在身前,边擦眼泪边咬牙酿酿跄跄地往前跑:“安儿,你多撑一些,娘带你去找大夫,你多给娘一点时间好不好?”

    她不敢回头,只能继续往前跑,在心中不断祈祷。

    神啊,求求你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只要能救我的女儿,让我做牛做马,哪怕要我这条贱命我都答应!!

    吕容抱着呼吸越来越弱的孩子跑了从辰时跑到酉时,冰冷的狂风割着她的皮肤,双腿几乎站不稳。

    她心中那希望的火苗逐渐熄灭,她跪下地上,将头埋在女儿身上,竭力抑制住哭声,肩膀一抖一抖地搐动。

    像是感觉到母亲的绝望,赵安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细声道:“娘亲…不…不哭…”

    吕容身子一颤,猛地抬头,头发散乱,眼睛红肿的看着虚弱的女儿,胡乱擦了擦脸:“娘不哭娘不哭,安儿别丢下娘好不好,娘亲一定找大夫治好你。”

    赵安弱弱的说了一声:“好…”

    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倒在母亲怀里。

    吕容一僵,不敢伸手去探女儿鼻息,只能让自己再次爬起,自语道:“安儿,你等着…娘去给你找大夫…”

    她艰难地拖着沉重的双腿,执拗地往前方走,又走了一刻钟,直到她看到了空旷平地上的那三层小屋。

    吕容紧紧咬着牙齿,忍下喉间的哽咽,向着那未知地方走去。

    走到屋前吕容有些不知所措,这木屋跟四周格格不入,不过看了眼怀里的女儿,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三下。

    等了一会,没人理会,吕容抬手准备再敲一次时,突然听到头顶响起的声音:“你是谁?”

    屋内有人!!

    吕容看了看四周,带着哭腔恳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孩子,救救我女儿好吗?”

    孩子?郑云冉看向显示器里她怀中的幼儿,她能看到孩子通红着脸,闭着眼,一动不动。

    她皱眉,猜测是高热晕厥了,转头对宋显道:“我先开门看看孩子情况,他们只有两人,一有不对你再出来。”

    宋显并不懂医,点头道:“好!”

    那个女子并不像习武的,如果有情况,他也能控制。

    郑云冉打开防盗门,并不站出屋内,只是伸手让女子将孩子递给她:“你把孩子给我看看。”

    吕容看着眼前女子,呼吸一滞,瞬间跪在地上,哭着将孩子递上前:“仙人…仙人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经历过宋显,郑云冉就知道自己的衣着和状态会给这个朝代民众思想冲击,也没花时间解释,只接过孩子抱到沙发上。

    宋显看了看还埋头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子,抿了抿嘴,默默往旁边挪了下,避开她跪拜的方向。

    郑云冉先用电子体温计给女孩量了□□温。

    39.8℃!

    她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大意,连忙翻出药箱里的退烧药喂给她吃。

    然后又从仓库拿了一个帕子出来,小屋内长期保持恒温25℃,她便就在客厅将女孩的麻衣脱下。

    郑云冉看着脱了衣服后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女孩,愣了一秒,抿着嘴用温热水帮给她擦了擦全身,然后把那抱枕打开变成被子盖在女孩身上。

    楼上好像还有小侄子的衣服,郑云冉给女孩挂上消炎补液后上楼翻找了下,果然找到一套。

    她侄子七岁,她看女孩的样子不过三岁,穿上之后衣裤都大上不少。

    不过好歹是棉的,比她那麻衣好多了。

    这高热短时间肯定降不下来,郑云冉等她呼吸平稳后便起身走到门口。

    见那妇人还跪拜在地,郑云冉皱眉,看向呆呆站在一旁的宋显:“她一直这样?”

    宋显点头。

    郑云冉扶额,她刚忙前忙后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人居然就硬生生的跪了一个小时。

    她出声道:“你女儿没生命危险,是高热引起的晕厥,处理的还算及时,没有发生抽搐之类的,退热之后就没什么问题了。”

    吕容惊喜抬头,额头长时间磕着地板已经红肿了一片,她并不在意,而是满脸泪水的看着女子,不断磕头:“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郑云冉吓得连忙上前拉住她,阻止道:“你别磕了,头都磕破了,我也不是仙人,都是和你们一样,血肉之躯的普通百姓罢了。”

    吕容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流着泪连连摇头。

    不,不一样的,对她和女儿来说她就是仙人在世。

    握着妇人手臂她才感受到这人瘦的可怕,手臂跟竹竿似的,郑云冉心下叹气,稍一用力就将她扶起:“先进屋里吧,你女儿短时间内退不了热,你多关注些。”

    吕容捏着衣角,弓着身子跟在仙人身后,她脚上那双破烂的草鞋一踩进屋内就有些局促,她低着头,不敢抬头乱看。

    郑云冉带她走到沙发前,摸了摸小女孩稍稍退热的额头,道:“她已经用了药,不过烧的这么高肯定有炎症,也需要补充水分,所以还需要继续输液。”

    吕容看到女儿换了身干净衣服,安安静静的躺在柔软的长椅上,她睫毛微微一颤,难掩心中震惊。

    虽然有些听不懂仙人说的话,不过救命之恩就在眼前。

    怕自己继续哭会惹人厌烦,她用衣袖擦了擦双眼,嗓子有些沙哑道:“仙人您救了我的孩子,今后我会做牛做马报答您!”

    郑云冉想让她坐下聊,可她却怕弄脏了那乳白的垫子坚持不坐。

    郑云冉没办法,只能拿了木凳过来给她。

    吕容这次没拒绝,接过木凳道谢后坐在女儿身边,眼睛一刻不离的守着她,眉梢眼角不自觉地染上温情。

    郑云冉坐在一旁那单独的沙发上,习惯性的撑着下巴打量妇人,宋显站在她沙发身后也微微打量起来。

    妇人头发干枯,衣服已经洗的泛白,脸上皮肤粗粝泛黄,双颊瘦的凹陷,衬着颧骨十分高,眼神呆滞麻木,显得暗淡无神,眼角能看到细纹堆积。

    又是一个可怜人…

    不过又不得不了解来处,郑云冉微微叹气:“你是锦州城内的百姓?”

    吕容摇头,将自己的经历全部如实说出。

    郑云冉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妇女幼儿都不放过?”

    虽然她已经从宋显口中了解了燕齐军的杀伐之惨烈,但她没想到他们丧心病狂到连手无寸铁的老人,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女幼儿都不过放!

    吕容回想自己看到那可怖的场景,不由得发了个寒颤,后背发凉,她握紧女儿的手:“我躲在树后听到那几个官兵说,燕齐不缺人,只缺地,能多杀几个西梁人,日后这城池就能多住一些燕齐人…”

    “畜牲!!丧心病狂!!”

    宋显脱口而出,脸憋的通红,心头强烈的恨意涌上,他下意识地握紧身侧的双手,咬牙切齿道:“早有一日我会杀了他们!”

    吕容听到男子声音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她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后又快速低垂下去。

    郑云冉转头拍了拍宋显绷紧的手臂,安慰道:“别激动,你伤还没好全,小屋离锦州城并不远,做好计划,来日方长。”

    光是她这个旁观者听了都恨不得枪毙了那些所谓的官兵,更不要说宋显这个亲身经历者了。

    宋显也知道急切不得,只能先将仇恨咽下肚去,见吕容母女俩对小屋和恩人造成不了威胁后,道:“我先去做饭?”

    郑云冉下意识看了眼手表。

    !!

    她有些惊讶:“居然快八点了!你快去做饭吧,顺便煮些粥。”

    这几日宋显也熟悉了她说的时间,也会不自觉的去看墙上的钟表来判断时间:“是有些晚了,我去做些简单吃食。”

    等宋显进到厨房后郑云冉才道:“你也看到了,屋内也不止你一人是西梁人,他来了也有几日,如果有需要可以和我说,也可以跟他说。”

    主要她看这妇女求生意志浅淡,她猜想要不是为了孩子,这人估计早已自尽。

    吕容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仙人为我们母女俩做的已经很多了,吕容无以回报。”

    郑云冉挠了挠下巴,说道:“还是等孩子病好了来吧,也不用你回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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