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沈姐姐,你当真不在无垢山庄住下吗?”颜溪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到底没忍住开了口。

    “不了。”沈璧君笑了一下,“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留下的。”

    “那温家呢?你们定了亲,去他家里总可以吧?”

    沈璧君握着杯壁的手一蜷,轻轻摇了摇头:“不妥。”

    那场亲事本就是一场交易,此刻沈家没落,她便已没了再谈合作的资本,又何来颜面强求人家对自己负责。

    颜溪这下是真有些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妥,沈姐姐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呀!”

    “小溪放心。”沈璧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坚毅,“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颜溪还欲再劝,便见连城璧推门而入,他的身侧还有一人,赫然是温若寒。

    “沈姑娘可是打算前往天宗?”连城璧正巧听见了这最后一句,问道。

    “……是。”沈璧君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温若寒,“温家主,此番是沈家对不住你,我名下尚有二三私宅,便交由温家权当补偿,日后若有璧君帮得上忙的地方,必当全力以赴。只是无霜自幼伴我多年,而今沦落得无家可归,还望温家主看在璧君的面子上照拂一二。”

    温若寒连连摆手,眼看便是一番推辞,连城璧上前一步:“连某近日亦有前往天宗之意,沈姑娘若是不急,不妨稍待几日,也好有个照应。”

    沈璧君沉默一息,道:“璧君而今诸事缠身,还是不拖累各位了。”她后退半步同三人分开距离,颔首,“暂且别过,告辞。”言罢,转身而去。

    连城璧也未开口劝阻,只目送她离去,温若寒立于一旁缄默不言,最后是颜溪憋不住开了口:“不让沈姐姐留下吗?”

    “不必。”连城璧摇头,“沈姑娘心意已决,劝阻无用。至于无霜——”他侧首看了温若寒一眼,“若无霜寻上门来,暂且安置,容后再议。”

    “是。”温若寒应声。

    沈璧君走后不久,又有客上门,原是先前不辞而别的风四娘杨开泰二人。

    风四娘素来随心,当时自林中树屋回来后在沈家庄住了一日便觉无趣,径直离去了,道是去寻旧友,杨开泰亦随之而去,不想竟是隔了这许久才回来。

    “发生什么了?”风四娘入门便问,“我才走没几日便听说沈家庄大火,一大家子人全没了,回来路上还听了好些风言风语。”

    “若无意外,当是逍遥侯的手笔。”连城璧道,“城璧欲往天宗一探,几位可愿随城璧共往天宗?”

    颜溪毫不犹豫点头,她自是要同连城璧一道的。

    风四娘应得果决:“自然要去!”

    见状,杨开泰自无异议。

    倒是一旁不曾插话的温若寒开了口:“温某武艺不精,不便与几位同行,不妨在外替连兄打理一二,也省的武林盟诸事堆积。”他笑,俯身朝众人一揖,“温某在此静候诸位佳音。”

    如此,天宗之行便在几人三言两语间定下了。

    -

    萧十一郎醒了。

    他躺在一张柔软华贵的床上,身下是光洁柔滑的床褥,摸上去就如女人滑嫩的肌肤,上面的绣花精细而生动,床边挂着流苏锦帐,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的精致,就连他的身上也换上了一身精致光滑的锦绣丝袍。

    萧十一郎仔细地打量着这间屋子,每一件事物都是那么的精致华丽,单单一件挑出来都足以让人惊艳,而这么多绚丽夺目的东西放在一起却不让人觉得拥挤,反而十分之调和。

    这间屋子的主人,绝对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萧十一郎记得自己方才分明是在天宗与逍遥侯对峙,却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里,必然与逍遥侯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向前走去。

    房间最前方是一扇雕花的门,镶着黄金环,虚掩着。

    萧十一郎推开门。

    这个房间很大,比刚刚那个房间还要大,却也古怪,中间只摆了一张桌子,只这一张桌子就几乎占据了房间全部的空间。

    桌上竟还摆着一幢屋子,是一幢玩偶屋。

    哪怕是再多的孩童一起遐想,也难以想象出如此精美的玩偶屋。

    整栋房屋都是用真实的木材和砖瓦建筑的,瓦是琉璃瓦,砖是红泥砖,只不过至少小了十几倍。

    房屋四周,是个很大的花园。园中有花草树木、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花木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那些动物虽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招手,它们就会跑到你面前。

    这是何等精巧的手艺。

    萧十一郎细细看过,暗暗惊叹。

    只见那活水之畔,有一红一绿二人对弈,红者垂首冥思,犹豫不定,绿者俯身濯足,隐含得意,身上衣物俱是锦绣华服,裁剪合身,竟是连那二人深神色也瞧得一清二楚。

    就连他们身侧的茶盅也是瓷做的,精细非常。

    萧十一郎细细看去,整幢房屋竟有足足二十余间,每一间屋内都置放小人,或坐过立,或喜或悲,无一不是栩栩如生。

    若非此刻凶吉未知,他都忍不住想停下来细细欣赏一番。

    萧十一郎想着,忽觉困意汹涌而来,再度失去知觉。

    等他再次醒来,周围又不同了。

    这是另一个房间,同样精细,却又与原先那间大不相同。

    一鼎香炉立在床头,香烟袅娜,散发着某种莫名熟悉的味道,仿佛曾在什么时候闻到过。

    萧十一郎只觉得不解。

    逍遥侯到底想干什么?

    他皱着眉头走到了窗边,窗子很大,刚好能瞧见外头的艳阳天。

    阳光照在粼粼的水面上。

    窗前有一处溪流,潺潺流着,岸边坐着两位老人正在对弈。

    红衣老者目光锁在棋盘上,指间捻着棋子,久久未放下去,显然是在犹豫。

    绿衣老者笑嘻嘻地瞧着他,甚至有闲心用脚去探那清澈的溪水。

    这岂不是他方才在那玩偶房屋中瞧见的两位玩偶老人?

    萧十一郎只觉得头有些发晕,几乎要站不稳了。

    他搀扶着慢慢走到了门口,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这么熟悉,他曾那样仔细地俯瞰过全局,而今却不知缘由地被困在了这里。

    多么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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