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众人都看向颜溪的时候,小公子却是秀眉微蹙,从中品出几分不同寻常来,便是他对自家师父的本事深信不疑,但看着那位来历未明的少女如此直接地上手,他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安,他的感觉素来不错。

    是以,借着连城璧分神看着那头的空档,他偏头与花如玉使了个眼色,二人迅速遁走,连城璧自是有觉,却并未刻意出手去拦,他回首看了眼专心与司空摘星疗伤的颜溪,内心略一思量,却是上前与萧十一郎耳语几句后,舍下众人随小公子二人而去了。

    颜溪上前两步,与司空摘星相对而坐,敛眸深吸一口气,骤然出手,运内力于手心,自司空摘星肋下两寸处探入,于其体内游走了一个周天,心里便大致有了盘算。她照着记忆中师父曾言及的法子按部就班,出手平稳有序,显然是对此有足够的了解。

    众人看着颜溪的动作,眼看着司空摘星在她的手下逐渐恢复了几分生机,面色也红润起来,不由开始暗暗猜测颜溪的来历了。

    出生不明,从师不明,武功出众,轻功一流,甚至与天宗也有那么几分关系。

    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那头,连城璧尾随小公子一道往丛林深处而去,虽说那小公子轻功不赖,但还是连城璧更胜一筹,花如玉早已不知被甩到了哪儿去,连城璧远远跟着小公子一路未被发觉,终于来到了一处瀑布前。

    他眼看着小公子一跃而入,却是直直钻入了那涛涛白幕之中,再不见踪影。

    莫非,这瀑布之后,别有洞天?

    恰在此时,有一道幽幽笛音响起,似是自那瀑布之后传来,隐约有几分模糊,想来,应是小公子所为。

    连城璧这般思量着,却并未贸然动身,生怕行为莽撞教人发觉。他暗暗记下此地的模样,最后往那瀑布深深看了一眼,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天宗圣殿之上,逍遥侯头戴一狰狞鬼面,安然高坐。

    小公子伏于座下,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唯有声音在圣殿上空弥散。

    “你是说……有人能解得了噬魂?”逍遥侯双眉微皱,连出口的语调都沉了几分。

    “是。”小公子低声应道,头垂得越发低了。

    “何人?”

    “是一位少女,年纪瞧着不到二十,是在一段时间前突然出现的,徒儿尚未寻见她的来历。”

    “来历不明?”逍遥侯屈指在把手上轻敲几下,却是突然开口,“也罢,你带我去瞧瞧。”

    小公子诧然,他原以为逍遥侯必然动怒,不想竟就此揭过,当下心喜:“是。”

    二人一路朝萧十一郎一众人所在之地而去,待得他们赶到时,颜溪堪堪收手,司空摘星心跳脉搏如初,虽未转醒,但已一切如常。

    “师父,便是她了。”小公子拿手指着颜溪,低声开口。

    逍遥侯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在看到颜溪的时候停顿了两秒,最后却是移到了连城璧的身上。

    “你……姓连?”逍遥侯细细打量着连城璧的样貌,许是连他自己也未有发觉,他的声音竟带了几分微颤。

    “在下无垢山庄连城璧,阁下是……?”连城璧目光在来人面具上定格,视线扫过他身后的小公子,心中已然有了定夺。

    果不其然。

    “天宗,逍遥侯。”

    虽说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但是在那人亲口道出自己名号的一刹,连城璧还是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眸中一霎暗潮汹涌,他双瞳半敛暂且按捺下心中万般思绪,双手抱拳与人一礼:“见过前辈。”

    逍遥侯淡淡颔首,又转而看向萧十一郎:“你便是萧十一郎?”

    “正是。”萧十一郎懒懒回应,手中的刀转了几转,又收回了刀鞘,“虽说我与你们说好拿刀换我师父,可我这师父却是我们自个儿捡到的,这刀,自然也交不到你们手上去。”

    小公子一急,正想上前开口,便被逍遥侯抬手拦下:“你说的是,只是这刀本就是我天宗圣器,是那沈飞云侥幸偷了去,这一笔账,你们又想如何清算?”

    萧十一郎一噎,却是不知如何应对了,倒是一旁的沈璧君皱着眉开口:“前辈,此话当真?”

    “自然。”

    “既如此,晚辈愿意做主,将割鹿刀归还于天宗。”沈璧君此言既出,引得周围一众诧异眼光,萧十一郎眉峰一挑,目光与沈璧君对接两秒,随手将手中的割鹿刀丢在了逍遥侯身侧,当即被小公子捡入怀中。

    逍遥侯却是轻笑一声,目光从萧十一郎移到他身侧的沈璧君身上,他的视线在沈璧君周身扫过,眼中深意晦涩难懂:“你便是沈璧君吧。”

    他抬手搭上沈璧君左肩,沿着胳膊一路往下,最终落于她左手腕处轻轻一捏,一触即分,似叹非叹,“你终于长大了……”

    “前辈此话何意?”沈璧君秀眉微皱,下意识开口询问,“您认得我?”

    逍遥侯不答,目光又在颜溪身上驻留良久,淡淡一笑:“罢,你们就此离去吧。”说完,他转身离去,不出片刻便已不见身影。

    谜林深处,沈飞云携一众人已在林间转了许久。

    “我们是不是又转回来了?”

    “莫非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鬼、鬼打墙?”

    众人议论纷纷,沈飞云听得心烦,提气扬声:“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此地多有异样,还需我等齐心协力同进退,以免半途生变。”

    “盟主说的是。”

    一片应和之声,沈飞云看着自己身后众人,俱是口头漂亮实际行动却无的乌合之众,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忽而又想起连城璧来。

    也不知城璧去了何处,若是他在此地,情况断不会如此。

    沈飞云又是一叹,忽见眼前似有人影晃过,心下一惊,当即纵身去追,偏生身后众人恍若未觉,待回过神来,沈飞云已然消失不见。

    沈飞云一路随那人而去,却见身侧迷雾聚了又散,显现眼前的却是一座小亭,一人背对着她悠然抚琴,琴音袅袅,他身侧另有四位白面尸人,随其琴声而动。

    “逍遥侯。”沈飞云虽未见得那人面目,但便是见得这诡异场景与那人身形,便也当即反应过来,此人便是她辛苦筹谋甚至不惜以割鹿刀出世为由引出的逍遥侯了,“二十年不见了。”

    “沈盟主。”逍遥侯显然也是瞧见了她的身影,手上动作一止,却是抬手与她招呼,“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十八年前你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沈飞云已是怒极,扬手便是数根金针,“她不过是个孩子,稚子何辜!”

    “呵,当年你可有放过我那未出世的孩儿。”逍遥侯只嗤笑一声未有动作,指尖在琴弦上拂过,琴音乍响,只见他身侧四个白面尸人忽有动作,替他拦下那数枚金针,与沈飞云过上了招,“待得时日渐长,你自会明了,那便是你的女儿,武林第一美女的唯一宿命。”

    言罢,逍遥侯朗声大笑,那笑声中竟是含了无尽的怅然与快意,于山谷间回荡,待得沈飞云解决完那四个白面尸人,逍遥侯早已不见踪迹,他方才所坐的亭中,却摆着一朵绢花,绣工极精,边角处却有些微泛黄,似是年岁已久。

    沈飞云定睛瞧着那亭中的绢花,面上表情一时间阴晴不定,许久,才冷哼一声,转身愤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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