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牙婆，这便是我们姑娘了。”
正窝在榻上翻看话本的谢婉芝听见了声音抬起头来，就看见芸嬷嬷领了一个黑肤矮胖的妇人走了进来，正是她特意到东市找来的人牙子。
“姑娘，这于牙婆可是满上京唯一有官府背书的人牙子，保证介绍的人都是干净的，有底子可查不容易出问题。东市离这儿远了些，她还不曾来这头做过买卖呢。”芸嬷嬷兴高采烈地给谢婉芝介绍道。
那于牙婆做过的生意不少，第一次来也并不拘束，等芸嬷嬷说完，她就上前笑吟吟地问道：“姑娘，您要个什么样的人，说与我听一听，我这就回去准备了，保管能合姑娘的心意。”
谢婉芝朝她微笑颔首，坐起身来合上了手中的话本册子，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不要太过聪慧，只需寻个忠厚老实些的便可。”她只想花个几两银子找个丫鬟来应付柳依依，等寻到了神医，她便会回闽州去，到时自会给那丫头找个好主家。
于牙婆听着她这简单的要求，心道这倒是个好伺候的主，立刻畅快地答道：“哎，正好今日才从外头收了几个丫头来，我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姑娘来想看了便可领了去。”
这于牙婆精明麻利，给的价格也公道，谢婉芝很快就交了定钱，约好明日去领了人再付剩下的钱。
第二日一早，谢婉芝就和芸嬷嬷坐了车朝东市奔去，等到了那处门前有棵小槐树的小院子前，与门房报上于牙婆的名号，就有人出来引着她们进门去了大堂等着。
“贵客请在此用些瓜果茶点，小的这便去唤于牙婆来。”那小厮给谢婉芝和芸嬷嬷奉上茶水吃食就躬身退下了。
她们坐着等了约莫半刻钟，就听见门边的珠帘一阵响动，是于牙婆走进来了。
她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谢三姑娘，叫你久等了，来，我这就去把人都叫来给你见见。”
说完，她转身朝后院喊道：“来，过来见见你的新主子吧。”
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纤瘦的身影缓缓走近到谢婉芝面前。
谢婉芝仔细一看，刚才还在微笑着的脸当即就僵住了。
“怎么是你？”芸嬷嬷也失声问道。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面容，赫然就是前几日被谢婉芝赶走的那个碧云。
芸嬷嬷大惊之余，才回想起昨日她领着于牙婆出府门时在门廊下被一个小丫头支走了半刻钟，回来就看见于牙婆手里多了个白绸小包，当时她还不在意，现在想来定是就在那时柳依依使了人来与这于牙婆暗通了款曲。
此时再看那于牙婆的笑容，分明是有些不怀好意的。
芸嬷嬷无措地看向谢婉芝，开口试图提醒她：“姑娘，这……”
谢婉芝径直绕过她，又避开碧云，对于牙婆说道：“她不行，你给我换一个吧。”
碧云听见了她的话立刻就红了眼眶，委屈地说道：“三姑娘好狠的心，为着与太太斗气对我挑三拣四，可我也不过是想寻个去处能挣点银子给我家那四五口人吃上饭，若是姑娘不再为难我，我定会尽心服侍姑娘的。”
于牙婆见状也急忙来劝谢婉芝：“哎呦，我说姑娘诶，这丫头可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最聪明伶俐的了，这还有的挑呀？”
谢婉芝冷眼看着两人的惺惺作态，心中作呕，心道确实是聪明伶俐，一句话就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姐。
她不愿多费口舌，直接冷声拒绝道：“我昨日就和你说过我的要求了，我不需要太过聪明的，于牙婆你还是给我换一个人吧。”
眼看着堂中气氛微妙，于牙婆的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便答应道：“成，姑娘不满意这个，我便给姑娘换一个。”
说完，她就转身出了屋子，捣鼓了一阵，就又领了个梳着一双小辫的瘦高丫头回来。
这丫头模样清秀，就是怯生生的。
谢婉芝心道这个看着还行，可是细问了几句话之后她就察觉到了异样。她站在一边盯着那女孩的脸仔细看了半晌，突然上前伸出手在那双无神的眼睛前用力晃了晃，果然女孩没有任何反应。
谢婉芝轻声问道：“你看我在你眼前比的是什么？”
女孩愣了愣，无声地摇了摇头。
谢婉芝这才皱眉道：“你是眼盲女？”
女孩小声回了一个“是”字，羞愧地低下了头，反倒是还站在一边不走的碧云噗嗤笑出了声。
谢婉芝安慰女孩这事与她无干，转头就朝于牙婆厉声问道：“于牙婆，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的吧？”
于牙婆讪笑着答道：“我哪敢和姑娘开玩笑呀，姑娘若是还不满意这个，可以再随我往下看看。”
谢婉芝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点头应道：“那就再看看下一个。”
可是接下来的一连几个女孩，个个都要叫她气血上涌，有独臂的，有腿瘸的，还有一个竟是躺着叫人抬上来的。
芸嬷嬷再也忍不住朝于牙婆骂去：“你找得这个几个人是要叫我们姑娘带尊佛回去供起来吗？”
于牙婆得意笑道：“哎呀，眼下我手头上便是只有这些人了，谢三姑娘你挑吧。”
她看谢婉芝沉了脸色，便继续笑道：“要我说，这碧云确实出色，姑娘便收了她吧。”
谢婉芝咬着牙坚持道：“我不要她，你要是再不能给我个满意的人，你就给我退定钱。”
于牙婆连忙拦她：“这，这，哎呀，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人。”
“这丫头我原是要留着卖去春香楼的，姑娘既然不满意那些，我就再叫你看看这个，要是再挑挑拣拣，我也要翻脸了。”她嘴边嘟囔着，转身就又牵了个女孩子出来。
谢婉芝看着垂着头站在自己眼前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的女孩，心中一动，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除了有些瘦小外，没有什么毛病的。
谢婉芝呼出一口气，说道：“行，我就要她了，除去定钱还要多少钱？给了钱我就带她走。”
碧云见状焦急地叫住于牙婆，不断给她使眼色。
于牙婆立即会意，转头悠悠地冲谢婉芝道：“姑娘就不再仔细看看吗？日后若是反悔了我可是不退钱的。”
看见谢婉芝露出不解的神情，于牙婆好心解释道：“姑娘年纪轻，怕是不清楚，咱们到外头去收人都要先看看牙口齐不齐整。”说着她就伸手抬了抬那女孩的下巴，粗鲁地命令道：“张嘴。”
女孩脸色煞白，颤抖着张开嘴巴，那空荡荡的口腔中赫然只有半截残缺不全的舌头。
“啊”谢婉芝被她口中这场景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于牙婆不紧不慢地继续介绍道：“这丫头叫盘玲，是前几日才被送来我这里的，送她来的人说是她自己玩剪子不小心较了舌头。她这品相的可难有正经人家愿意要她，我也是看她面容与身段都不错才愿意收下她的。”
“姑娘，您看，还要她吗？”于牙婆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婉芝。
谢婉芝听见了于牙婆这样问自己，努力鼓起勇气重新看向还犹自张着嘴露着口中的可怖的盘玲，仍是无法忍受，又赶忙别过脸去，脑中却浮现出柳依依和碧云的得意笑容来。
她厌恶地摇摇头，冷笑着对于牙婆说道：“我想好了，我要买她。”说完，她伸出手指指向了瑟缩着站在一边的盘玲。
在一边袖手以待的碧云立时慌了，情急之下竟然敢地上前一把抓住谢婉芝指向盘玲的手试图叫她收回：“三姑娘，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要我呢？你再仔细看看，我可比着哑巴强百倍。”
谢婉芝不理会她，一把抽回手，问于牙婆：“除去我昨日付的二两定钱，还要多少，你说吧。”
碧云立刻转头再次叫住了于牙婆，厉声说道：“于牙婆，你可别忘了你答应了我家太太的事。”
于牙婆笑容一顿，眼珠子又滴溜溜转了一圈，出了个价：“一百两，就看姑娘拿不拿得出来。”
碧云也乘机上前去扯着谢婉芝的衣袖劝道：“三姑娘，一百两银子买个哑巴不值得……”
谢婉芝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你也太过小看了我些，一百两就一百两，这丫头我买下了。”
碧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盘玲也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于牙婆更是没想到会有人真的明知道是冤大头也要去当，连忙说道：“诶，诶，这可不是我强迫着你买的啊，这是你自己挑的。”
谢婉芝点头承认：“确实是我自己挑的，只是现下我的身上没带有这么多的钱，你随我回府去拿吧。”
于牙婆到底是个商人，尽管是事先受了他人的打点，但有生意上门也是要做的，更何况是这样大赚的生意。
于是她不再过多纠缠，笑眯眯地收下了谢婉芝递来的一两银子，脑中早已把什么碧云、柳依依都丢到了九霄云天外了。
碧云不甘心地冲到两人之间，扑到谢婉芝的脚边，嘤嘤哭道：“三姑娘，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发发善心收了我，好让我领份工钱回去养家，您会积大德，有大福报的。”
谢婉芝这次是轻轻推开了她，淡淡说道：“你这样聪明，不需要跟着我。”
于牙婆对她已经失了耐心，直接一脚踢开她，斥道：“怎么变得这么没规矩，难怪人家谢三姑娘没看上你。”
碧云挣扎着叫嚷道：“于婆子，你忘了太太怎么吩咐你的吗？太太可是让你，唔，唔，唔……”
她被人堵上了嘴，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谢婉芝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