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日一早,谢婉芝就让王二早早去给马车套上新换的马匹,趁着卫煜等人不在,就谁也不打招呼,悄悄出发上路了。

    这次出发之后的路程不再遇上碰上卫煜,也不再遇上莫名其妙的劫匪,顺顺利利地走了六日,终于走到了上京。

    王二把车停在城门边,使了二钱银子遣了一个信客给谢府递去信通知他们派人来接人,可是她们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也没见到半个谢府的人。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见来人接咱们,按理说就算无人通传也该早早叫人在城门下等着了,谢家老爷好歹也做过几年官了,总不能连这样的礼数都不知道吧。”芸嬷嬷不满地嘟囔着。

    谢婉芝看着车窗外的人来人往,淡然道:“只怕是他们不愿意来接我。”

    芸嬷嬷连忙说道:“姑娘快别说这些丧气话。”

    谢婉芝却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说的不是丧气话,毕竟上一世她们可是被特意晾了四个时辰,这是如今的谢家主母给她的激将法。

    上一世她不管不顾地在谢家门前大闹了一场,惹了一番风波,使得她被谢祖德狠狠训斥了一番,芸嬷嬷也因此被遣回庄子里,叫她在谢府里孤立无援,任由他人摆布。

    这一次,她要换个法子来应对。

    谢婉芝想了想,转头问芸嬷嬷:“嬷嬷,你还记得从前去府上的路吗?我想,许是父亲公务繁忙一时顾不上我,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咱们自己寻过去。”

    芸嬷嬷拍着胸脯道:“自然是记得的。”

    早年间谢婉芝的母亲还在世时她就没少随着李老夫人到谢府去,即便是这些年过去了,她也能清楚记得去谢府的路。

    于是她就引着王二驾车去寻自己记忆里的那幢宅子,可是等找到了地方,他们却愕然发现那府门上挂着的牌匾并不是谢府。

    “不会错的呀,这条路我不说走了千回也有百回了,怎么会记错呢。”芸嬷嬷实在不信自己会记错路,就让王二去敲开这府门找了府里的管事来问个清楚。

    那管事是随着主人家过来的,只知道这宅子已经是转了好几次手了,最后一次转手便是四年前给他家老爷买了去。

    芸嬷嬷很是不敢置信,嗫嚅着嘴唇喃喃道:“这,这处宅子是夫人亲自选的,她细心打理了许久,谢家老爷怎么说卖就卖了呢……”

    谢婉芝倒是面色平常,满不在意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附近转转吧,说不定就能找到父亲新搬的住处了。”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谢婉芝总让王二驾车往小巷子里走。

    马车转悠了五六圈之后,还要继续往前走时,突然哐当一声,迎面撞上了另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

    王二打眼看去,就见那车木纹细腻,其上玉石点缀,四周用昂贵的绸缎包裹,车壁上还精心雕刻了一幅荷上蜻蜓点水图。

    他心里一紧,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暗暗猜测这车做得这样精细,一定不是一般人家享受得起的,必定非富即贵,怕是个不好惹的。

    果然,那辆车因为相撞而被迫停下后,车上的车夫就急忙勒停了马匹,匆匆跳下车去查看,就被他发现车轴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那车夫看见那划痕,当即气急败坏地把战战兢兢也跟着下车的王二一把拽了过去,劈头盖脸骂道:“你这人不长眼睛的吗?竟然敢来撞我家的车!你看看,这可是上好的紫榆木制的,是我家少爷为了孝敬夫人费了不少银两才买来的,刚上过大漆,就这样被你撞坏了。我可告诉你,没有百八十两银子这事儿完不了!”

    那人上来就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揪着王二就要他赔钱。

    王二一听竟然要赔这么多钱也是吓坏了,结结巴巴地替自己辩解道:“这,这巷子统共也就不过二十尺,不是我挤你就是你挤我,你,你怎么空口就说是我家的车撞了你家的车呢?”

    那车夫没想到他还敢反驳,立时瞪了两个眼睛就不依不饶地骂道:“你是哪家的?不认得我勇义侯府的车架吗?我说了是你们撞了我们的车,你就乖乖认了,老实给我们家赔钱,少来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我可告诉你,我方才好声好气地来劝告你你不听,可别逼着我送你去牢里吃糠咽菜。”

    王二一向不善言辞,这下更是被逼得满脸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你们这不是强盗行为吗?”

    眼看王二要败下阵来,打嘴仗从没输过的芸嬷嬷就立刻撸起了袖子,要下车去好好治治这个无赖,却被一旁的谢婉芝伸手拦了下来。

    “嬷嬷,让我去和他谈谈。”

    芸嬷嬷看着自家姑娘那稚嫩的面庞,连连摇头:“姑娘,这不过是下人间耍耍嘴皮子的是,你下去有失身份。”

    谢婉芝却是十分坚持:“嬷嬷,咱们现下已经是到了上京了,可不必咱们从前待的那个小县城了,你看那车架何其华奢,车上的人必定也不简单,我若是放任你们与那车夫争吵,无论争输争赢,与我都是有害而无一益的,还是让我下去吧。”

    芸嬷嬷拗不过她,只能扶着她下了车。

    但是下了车之后,她就径直越过还在两车之间拉扯的王二两人,缓步来到那辆车前端正一拜,恭敬有礼地说道:“小女乃谢给事中谢祖德之女,自小随外祖母在老家居住。今日是小女初次来到上京,不见家人来寻,又对城中道路不熟悉,在此处多逗留了些时候,这才冲撞了贵府马车。多有冒犯,是小女的不是,还望尊长能够见谅,待我寻得父亲住处后,小女再备厚礼到府上赔罪。”

    说完,她又朝着那车拜了一拜,然后才来到王二面前吩咐道:“外祖母时常教导我要恭谦,既然我们的车冲撞了尊长,那就不要失了该有的礼数。我的箱箧里还有一百两银子,先取来给这小哥修车吧。”

    她有礼有节地做完了这一切才缓缓转过身去,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一边看着的芸嬷嬷心里直滴血,小声抱怨道:“姑娘,虽说我们到了上京就要行事小心谨慎是没错,只是这是什么人家呀,这一百多两就修那一条小缝是不是有些多了呀?”

    谢婉芝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嬷嬷别担心,这钱不会白花的。”

    果然,就在她的手快要搭上自己的车子时,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呼唤叫她停住了脚步。

    “谢家姑娘,暂请留步。”

    谢婉芝立即停下了脚步,嘴边忍不住偷偷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上一世她就听芸嬷嬷说过原来的谢宅是外祖父特意在国公府附近置办的,为的是方便看望女儿,附近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于是她就盘算着让自己的马车在这里随便撞上个人的马车,然后她顺势下车表露一番自己的难处,谢祖德四品给事中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底能卖个面子。

    如今能如自己所愿,她心中高兴,但面上并不显露出来,淡淡地回过头去一看,就看见那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湖绿色绣花襦裙的瓜子脸丫头正在那车前站定,笑盈盈地看着她。

    “谢姑娘,不必为了今日这小事置气,这巷子属实小了些,车子来来往往的有些磕碰也是难免的。我家夫人便如是说的,你年纪小,在乡下庄子活了这么些年,初到了这偌大的上京迷了路也是可怜,不如她做个顺水人情,给你们引引路。”

    谢婉芝这才大喜道:“这可太过劳烦夫人了。”

    那丫头看谢婉芝已经面露喜色,又继续问道“姑娘若是愿意,不如上前来与我家夫人一叙?”

    谢婉芝连忙答道:“自然愿意。”

    那丫头莞尔一笑,就引着谢婉芝到了自家马车前。

    她抬手轻轻叩击了车窗两下,朝马车内禀告道:“夫人,谢家姑娘来了。”

    纱制的车帘随即被人缓缓挑开,露出了一张圆润的妇人脸庞。

    勇义侯夫人上下打量了谢婉芝一番,半晌才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说道:“谢家侄女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谢大人真是好福气呀。”

    她虽然叫得亲热,却不提一句让谢婉芝上车同坐,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与她说着话。

    “我帮你这也不过是小忙,我有个儿子比你大些,才刚过了殿试,正等着圣人封官,若是能入了门下省,到时还望谢大人帮忙照顾一二呢。”

    妇人感觉说得口有些燥了,便挥了挥手,说道:“天色不晚了,咱们走吧。”

    谢家新的落脚之地离这里有些距离,马车七拐八拐的,才停在了新谢府前。

    王二跟着前面的勇义侯府的车把车停稳,下车上前仔细看了眼那石青色木门上的牌匾,确实是“谢府”二字,这才上前去叩门:“劳驾,来个人给开开门,谢家小姐回来了。”

    他等了良久也无人应答。

    王二又耐心地敲了两下门,门里头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勇义侯夫人却是等不及了,遣了车夫来问是什么情况。

    那车夫看着王二唯唯诺诺的样子很是嫌弃,一把就把他挥开,骂了句“废物”,就自己撸了袖子摇起门上的门环重重叩了下去。

    “开门,我们家勇义侯夫人在路上遇见了你家小姐,给送了来,开门把人迎进去吧。”

    门这才终于开了,跳出了个瘦猴似的小厮,不由分说就朝车夫骂道:“呸,什么路上随处捡的冒牌货也敢往我们府上领,我们家可没有这样不认得路的小姐。”

    车夫在勇义侯府当差,自诩就算是个下人也该是下人里最拔尖的,可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怒火腾地一瞬就被燃起,当即撸了袖子不管不顾就朝那小厮面门狠狠砸了一拳过去。

    那谢家的小厮是个年纪轻的,被打了也不肯把打掉的牙往肚子里头咽,也立时怒目圆瞪,扭着身子大吼一声朝车夫扑了过去。

    两人在谢府门前厮打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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