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谢婉芝看着繁生被绑了起来,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一只大掌就伸到了她的面前。

    “仙姑,也请给俺看看手相吧。”

    谢婉芝惊愕地抬头一看,就见陈校尉不知何时闪到了她的身前,冲她憨憨一笑。

    看他此时憨厚老实,谢婉芝却恨他刚才带头起哄嘲笑自己,于是转过了身背起了手,没好气地说道:“我并不会看手相,官爷还是到别处去另寻个老道士给你看吧。”

    陈校尉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愿,也脸一板,说道:“咋的,给那小子看得,俺就看不得?莫非仙姑还要俺给你下跪磕头不成?”

    谢婉芝没想理他,没想到他竟然就真的要撩起衣摆下跪。

    谢婉芝连忙手忙脚乱地扶住他,余光却瞥向一旁的卫煜:“别跪别跪,我真不是什么仙姑,刚才不过是唬一唬那少年郎罢了。”这大块头是卫煜的人,要真让他给自己下跪,又要叫卫煜给自己记上一笔账了。

    但这陈校尉油盐不进,谢婉芝只能耐心地给他解释道:“官爷们吃了驿站的吃食,第二日便中招了,以致于轻易被俘。我们在驿站时,吃的是自己带的路菜就没有事,两相对比,必然是驿站里的吃食有问题。”

    陈校尉连连点头:“这我知道,是有贼人混进了驿站给我们下的药。”

    “这陈校尉你就有所不知了,不是贼人混进了驿站,而是他们本来就是驿站的人。方才他们倾巢出动去找人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其中正有几个曾在驿站里打过照面的驿丞。而且,虽然贼人人数众多,却有老有少,手持兵器也只有镰刀锄头。芸嬷嬷同那驿丞打听过,那驿站附近就只有一个花家村,驿站里的驿卒大多是花家村的村民。如此看来,贼人就是花家村的一众村民。”

    陈校尉这才恍然大悟,摸摸脑袋又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小子姓花呢?”

    一旁的卫煜抢先答道:“花家村的村民不姓花姓什么?”

    谢婉芝看着他得意的笑脸,面无表情地说道:“答对了,可惜没有糖吃。”

    卫煜挑了挑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陈校尉却仍是对谢婉芝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再叫她仙姑了,给改成了女诸葛。

    谢婉芝实在是不好意思,连忙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音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被松了身上的绳子,就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卫煜站出来说道:“现下日头已经西下,其他村民们应当正忙着做饭还没有空闲过来查看,不如便各自去取了武器防身一齐逃出去?只是那驿站里有贼人,不是个好去处,咱们直接去最近的官府吧。”

    众人纷纷附和,这时被捆在地上的繁生突然挣扎了起来,似是有话要说,眼见没人理他,竟无声流下两行清泪来。

    谢婉芝看着终究是于心不忍,帮他叫停了卫煜几人:“官爷大哥们,他这副模样似是有话要说,我记得他曾说过他们只谋财不害命,他小小年纪落草为寇或许是有难言苦衷,不如就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卫煜闻言回头看了眼地上犹自流泪的繁生,当即就蹲下身扯掉了他嘴里的布条:“不许喊,有话快说。”

    繁生连忙点头,嘴巴被松开后就带着哭腔哀求了起来:“各位官爷、小姐,我去与族长他们说放你们走,钱财货物也都一并还给你们,你们能不能不要到官府去告发我们?我,我们如果不是实在困难,是绝对不会走这条路的。我们村实在是苦啊,去年天旱,今年又遇上蝗灾,地里收成一直不好,县里还把赋税又提高了一成。这才不过一个月没交上税,里正就天天来催,说再不交上税就要把我们都送到北疆去。可是我们自己都吃不饱,那还有余粮交税。实在没办法了,在驿站里做活的大强哥这才想出这个给贵人们的饭菜里下巴豆,然后好在路上劫走钱财的主意来。我们是被逼无奈的呀,如今闯下大祸,还请各位官爷、小姐开恩,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卫煜却是不信他这番话的:“你说谎,地里连年遭灾朝廷是知道的,早早就给你们减了赋税,何来加税一说。”

    繁生看他不信自己,连忙说道:“小的所说句句属实,不敢对官爷有半分欺瞒,小的有证据能证明。”

    卫煜只当他是想耍滑头,厉声问道:“你能有什么证据?”

    繁生恳切道:“村里每家每户如何缴税,何时缴税,缴了多少税,族长都一概记录了下来,册子就放在祠堂里,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卫煜沉默良久,冷哼一声:“我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就亲自上前给繁生解了绑,让他领着他们去他口中所说的祠堂。

    繁生领着他们七拐八拐,果然有个破败的祠堂。

    他先进去,走到供奉着的牌位前诚恳地拜了三下,把手伸到前面的香炉底下摸了摸,果然摸出一本册子来,转身就递给了卫煜。

    “官爷,你看,这是最近记下的,这是从前的。”

    卫煜将信将疑地将册子翻开一看,那上面果然像繁生说的那样记满了各家各户的缴税情况,只是那上面记载的税赋竟比朝廷定下的高了许多,并且每年不论收成好坏都要增加上一两成,累到现在,竟足足高上了两倍之多。他仔细一看,这本册子封皮已经破破烂烂,前面时间的墨迹稍有磨损,后面时间的又尚未干透,如此细致,应当是不能临时作假的。

    看完之后,他就啪地一下重重合上了册子,脸色隐隐发青。

    可没等他再细细盘问繁生,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在这里!人在这里!”

    昏暗的祠堂一下子亮了起来,是村民发现他们不见,找来了。

    只见,祠堂外吵吵嚷嚷来了二三十人,有男有女,他们手握镰刀锄铲,举着火把,神情紧张地站立在门前,将卫煜与谢婉芝他们围困在祠堂里。

    卫煜几人立刻摆出防卫之阵,将谢婉芝三人护在身后。

    眼看双方瞬间剑拔弩张,繁生急忙从卫煜身后跑出来,冲到对面人群中为首的一个头戴垂脚幞头的方脸男人身前跪倒,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哭道:“族长,我们别干这事了,把财物还给他们,放他们走吧,我与这几位官爷商量好了,他们答应我不会去官府告发我们的。”

    可那花族长对他的哭求毫不动摇,只是浅浅地皱了眉看向他:“繁生,松手,站起来。”

    繁生就是不肯松手,依旧跪在地上连声恳求着。

    花族长被他吵得头疼,回头朝身后的人群投去一个眼色,很快就有一男一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快步朝繁生走了过去。

    那女人是谢婉芝见过的,正是给他们挖黄连煮解药的繁生的娘。

    繁生被他们扯开双手,一左一右给架了起来,眼看就要被拖走了,他哭着挣扎道:“爹,娘,我不要,我不想你们被官府抓走,呜呜呜……”

    都说母子连心,繁生的娘亲看到他哭得这样凄惨,还是忍不住松了手,抱着他一起哭了起来。

    众人看到此情景都不免心中有所触动,花族长更是满眼无奈,只能出声劝道:“繁生,听话,起来站到一边去,否则你这样咱们没法和官爷说话。”

    他们花家村的村民世代以务农为生,大都老实本分,若不是那里正逼迫得实在太紧,他是断然不会点头答应的,有些深渊一旦跳了进去就难以再爬出来了。

    眼看族长态度已经有些松动,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突然从人群中蹿了出来,气急败坏地拽起繁生的衣领,大骂道:“你这浑孩子,你不要听别人胡说,这些外人定是想先哄骗住我们将他们放了,好让他们去报官。”

    “我看不如将他们都杀了,死人就不会去报官了。”

    花族长急忙呵斥住他:“不可!大强,当初你向我提议此事时可是答应过我不会沾染上性命的。”

    花大强却是冷笑连连:“东头屋里的那个老太太眼下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恐怕是撑不到明天的。一条人命是沾,十条人命也是沾,要做便做狠点,把他们一并都杀了,骨灰给扬到河里,完事便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就不用怕会有人去告官了。”

    一时间,祠堂里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众人都暗暗拨动着心里的那把算盘,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抉择。

    谢婉芝没想到会有人如此阴狠毒辣,而那一众村民被他几句话就撩拨得蠢蠢欲动也叫她一时心惊胆战。

    谢婉芝欲哭无泪,抱紧了芸嬷嬷的胳膊,忍不住埋怨地瞪了卫煜一眼,要不是这厮在其中搅合,自己早能到了上京了,才不会狠受这样的一通罪,更不会遇上这么一群亡命之徒。

    卫煜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自己则上前一步,对花族长抱拳,凛然道:“我等乃朝廷命官,奉命押送官银途径此地,有文书为证,即便我们几个身死,但官银若有丢失必会有人来查,到时你们一样躲不过,族长还是多加考虑再行决定要如何行事。而花家村被强征税赋一事我已知悉,你们信我,待我查明真相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话音才落,花大强就跳起脚来反驳他:“少吹牛了,你不过是一个护送官银的小小官吏,如何为我们出头,况且官官相护的事我们也不是没少见过,你叫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其他人竟然都纷纷附和他:“对啊,对啊。”

    人群躁动中,一直沉默不语的花族长再次开口了:“行了,花大强你肚子的花花肠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家也别跟着他乱来,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我要仔细想想再做决定,他们就先关起来吧。”

    花大强不服气,还要再说话,就听花族长下令道:“若是有人擅自作主行事,我亲自将他扭送到官府。”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卫煜按住想要动手的陈校尉,朝那花族长一抱拳:“花族长是明事理的人,我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花族长一声令下,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强壮有力的男子将卫煜同谢婉芝他们押走再次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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