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的娄逸晟，一时都没缓过神来。

    这姑娘九成，不，十成是疯了！

    坐在老板椅上缓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才感到生气。

    好没面子！怎么说他也是堂堂老板，怎么就被一不起眼的小丫头给唬住了？

    瞥了一眼外面，文晓静正低着头奋笔疾书状，也不知道在写什么玩意儿。

    娄逸晟鼻孔哼哼两声，心想自己明明都还没安排工作，她在那装什么装？

    他冷下脸，努力沉淀了一会儿声音，然后朝门外极富威严地喊道：

    “文晓静，进来一下。”

    文晓静被他一嗓子打断思路，有点不耐烦。这个公司这样下去可不行，问题太多了。她正准备把需要改善的部分都一一列出来等会儿和老板详谈。这可不是几分钟能列好的，就不能耐心等她一会儿？这个小老板猴急猴急地鬼叫什么？

    她摆着个臭脸进去，先冲娄逸晟翻了个大白眼。

    “去泡一杯咖啡！”

    娄逸晟正在启动电脑，眼睛全在电脑屏幕上，故意不分她一丝眼神，自然也就错过了文晓静的臭脸以及白眼。他沉浸在自己的威严里，自顾自很领导范儿压迫感十足地下达了命令。

    “免了，我不喝乱七八糟的咖啡！”

    文晓静冰冷拒绝，并再一次断定眼前这人有病。她喝不喝咖啡用得着他操心？着急忙慌把人叫过来就为了让她喝个咖啡？再说，她什么时候喝过那些劣质的速溶咖啡，简直是笑话！

    “嗯？”

    这个回答显然也是娄逸晟万万没想到的。娄逸晟不得不把眼神从电脑屏移到文晓静身上，严肃打量起了这个姑娘。

    四四方方的老式近视眼镜遮住了大半边脸，她的脸很小，因此显得眼镜更加突兀地大，看起来有些滑稽。这似乎跟面试时候没什么变化。然而，厚厚的眼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分明不一样了。娄逸晟清楚地记得当时这双眼睛里满是怯懦与自卑，这双眼睛甚至都没敢直视过他。而此刻，这双眼睛正无比坦荡地望着他。从镜片上判断她的眼镜度数应该不低，可是即便是高度近视的眼睛，竟很是清澈——尽管凶巴巴。娄逸晟又突然意识到这双眼睛似乎还是漂亮的桃花眼，如果摘掉那突兀的眼镜应该会很漂亮……

    娄逸晟发现自己有些跑题了，赶紧收回思绪继续边生气边打量。

    她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娄逸晟也不陌生。加上今天，娄逸晟第三次见到文晓静，次次都是这身衣裳，已经有些泛黄的白衬衫和劣质的藏青色西装裤。衬衫和裤子都不是很合身，瘦弱的身子裹在偏大的衣服里，显得更加单薄。

    嘁，自己穿成这样，凭什么嫌弃我的衣服？哼唧，生气……

    前两次见面，她都是低着头红着脸，微微含胸驼背，眼神还总给人躲躲闪闪的感觉。此刻，她却站得笔直挺拔，气场十足地俯视着他。

    娄逸晟回过神，冷声问，“你在逗我？”

    文晓静莫名其妙，明晃晃地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我像你那么闲？”

    “所以，你作为秘书，现在是在拒绝给我冲咖啡？”

    “什么？”文晓静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冲咖啡？”

    娄逸晟都气笑了。他双手抱胸悠闲地往后靠在老板椅靠背上，眉毛一挑：“那难不成让我给您泡一杯？你是秘书，每天早上给我冲一杯咖啡也是你的工作之一。”

    文晓静怀疑自己的耳朵，再一次认真反问道：“所以，我还得每天给你泡咖啡咯？”

    “嗯哼，怎么，有疑问？”

    这回，轮到文晓静气笑了。

    “你还真当自个儿是集团公司总裁啊？有闲工夫多思考思考人家是怎么努力工作才当上大公司大总裁的！你以为有人给你冲咖啡泡茶喝装装样子就是大老板了吗？简直肤浅！你能不能先问问自己个儿，自己那空洞的躯体里，有没有总裁的内核？”

    娄逸晟短暂怀疑了一会儿自己的耳朵，然后气得脸红一阵绿一阵的。

    没来得及反击，文晓静又补了一刀。

    “不好意思，你虽然很帅，但太草包了。这种公司没前途，我不干了！我看也没什么工作需要交接，就这样吧。再见！”

    说罢，文晓静霸气地走出办公室，没两秒转身回来，扔了一句：“还有，你太不注意形象了。作为一个公司老板，上班穿的跟开屏的花孔雀似的，像什么样子！”

    然后一秒都没带犹豫，头也不回拎着自己的破包就离开了公司。

    全程只花了一分钟时间。

    只留下娄逸晟在自己办公室疯狂凌乱。

    文晓静打了个车就回了自己的出租屋。付完40块钱的车费，钱包里还剩下一百二十块钱。钱包是个劣质无比的人造皮钱包，不仅起了皮，开了线，还有股子难闻的气味。文晓静一秒都没犹豫，把钱全掏出来塞进裤兜之后，钱包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出租屋是两居室，装修几乎等同于毛坯房水平，地面还是水泥地这种。房子布局莫名其妙，没有客厅，一进门就是一个一个黑漆漆的狭长过道，过道的南侧有个米黄色底漆的房间门，那是主卧。而过道北侧第一扇米黄色底漆的门进去是厨房，旁边第二扇门进去就是另一间小卧室。过道的尽头则是洗手间。

    这个房子条件差到超乎想象。小区里还没有通天燃气管道，要开火得用煤气罐子。更别说有热水器了，洗澡必须得用最原始的方式，自己烧上热水在那黑乎乎的洗手间里拿个大盆子洗。

    这也就算了，就这条件还是跟人合租的！跟人合租的也就算了，她文晓静还不是那个住在主卧的！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文晓静不止一次在心中呐喊。

    她这个小卧室憋屈得很，里面放着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小床，床的宽度绝对不超过一米。屋里唯二能称得上家具的就是一张古老的小桌子和一把腿脚不太利索的椅子。甚至，连个简易衣柜都没有，只是挂了一条长长的晾衣绳——是的，阳台在主卧，她晾衣服只能在自己屋里晾。

    房间有个小小的窗户，窗户外面对着的是尘土飞扬的工地和一排集装箱房，晚上能听到各种口哨声和歌声……

    好在这两天合租的那个女孩儿不知道跑哪去了，没有回家，好歹给了文晓静一个适应的时间。小说世界里IQ设定160的文晓静，即便在现实世界里也不笨。她知道怨天尤人最没用，既来之则安之，她要好好活下去。以她的能力，她坚信这些困难都只是暂时的。

    文晓静坐在床边，一拉古董桌子的抽屉就拉开了，连个锁都没有。而一张银行存折和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中专毕业证，就那么大剌剌地躺在没有锁的抽屉里。这张存折是她全部的资产了，翻开一看，她明白了原主能这么放心大胆的原因。

    将将四位数的存款真是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文晓静生平第一次为钱犯了难，要知道自己全部资产不过一千多，她应该也不至于那么潇洒地辞掉工作。

    文晓静登时感到似乎有些上火，口干舌燥的。想喝口水润润嗓，可走进厨房，充满水垢的烧水壶成功劝退了她。何况，也没个净水器。让她用这脏兮兮的烧水壶烧自来水给自己喝，她实在下不去手，也下不去嘴。

    去超市买了瓶矿泉水回家的路上，她下定决心先找个工作。干啥都离不开钱，不找个工作赶紧赚钱是一天都过不轻松。不过，这回可不能再找那么草包的公司了。

    对这，文晓静还比较乐观。她觉得凭自己的能力找个年薪百万的工作易如反掌。可惜出租房里既没电脑又没网络，这个年代也没个智能手机，文晓静只好去了家附近的网吧。

    网吧里乌烟瘴气，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文晓静强忍着不适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然后劈里啪啦敲简历。她手上只有原主那张中专毕业证书，但她觉得这不重要。学历一栏填了中专，工作经历一栏也没啥值得写的。原主中专毕业来到燕城后没找到正式工作，一会儿在小餐厅端个盘子，一会儿在网吧做个兼职，压根儿没坐过办公室。娄逸晟秘书这份工作是她找到的唯一一份像样点的工作。

    不过，这难不倒文晓静。

    她决定在自我介绍一栏发挥一下。文晓静自信地写上自己虽中专毕业但实力秒杀藤校毕业生，还写了熟练掌握十门语言，虽没证书但具有CPA同等水平……她不开玩笑不吹嘘，她写的极为认真。

    在招聘网站上勉强筛选出一些能入眼的公司与职位，她满怀信心地发送了简历。烂公司烂岗位太多，她主要挑了至少全球五百强以内的跨国集团公司部门经理以上职位。她本来只打算投总监以上级别，后来想想自己才二十岁，从基层做起也是应该的，于是勉强降低了标准。

    简历“意外”石沉大海，过了两天她连一个面试邀请电话都没有接到。

    这期间文晓静由于实在不满意原主那些又破又土的衣服鞋子，去商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骂骂咧咧地空手而归。这种买不起任何东西的感觉新鲜而又糟糕。这种糟糕的感觉，在她打算打理一下头发时得到了升华。街头无名小理发店不想去，可勉强入她眼的她又高攀不起。她又只好放弃了理发，继续顶着毫无美感的及腰长发。

    衣服鞋子、发型这些就算可以勉强凑合，吃饭却成了大问题。她当然没有做饭这项技能，也不可能吃得下路边摊。她吃饭一向很讲究，以前的世界里走哪儿都带着家里的专属厨师。现在，她每顿都要花大价钱去高档餐厅才能勉强咽得下饭。

    看着本就穷酸的账户余额肉眼可见地减少，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于是，她又去了网吧。这回，她两眼一闭，不管什么公司什么岗位先一股脑儿全投了一遍。

    果然还是要广撒网，早上投完简历，中午她就连续接到了几个面试邀请。

    第一家是文化有限公司招文员，虽然不入她法眼但文晓静还是准时过去参加面试。

    公司在一个破旧的写字楼上，比娄逸晟公司条件还差。小小的办公室里一共只有三个员工，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男。文晓静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娄逸晟那张帅气的脸，心情有些低落。

    她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对面的油老板已经开始侃侃而谈。

    先劈头盖脸给文晓静画了一张大饼之后，油老板突然嘿嘿笑着问，“你说你会十门语言，挺敢吹啊！我欣赏这种魄力，所以虽然你只有中专文凭，但还是叫你来了。有时接一些客户咨询电话时，我正好需要你这种胆子大脸皮厚敢于往大了吹的人！”

    文晓静觉得莫名其妙，“谁吹牛了？我从不吹牛。”

    油老板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笑得脸上能挤出一升油来。

    “非常好！这种面不改色死不承认的状态非常好！这样，你先干着，后面实习期过了我可以考虑让你跟我一起跑业务。对了，我这边周六也要上班的。”

    “你们这是无视国家规定？”

    油老板油腻腻的脸上堆出难看的笑容，“小姑娘，小公司谁管这个？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小公司还给你一周放两天假？”

    草包老板的公司就放两天！

    文晓静一边心里反驳，一边又问，“那五险一金呢？”

    油老板放肆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你在做梦呢吧？”

    文晓静骂都懒得骂，摆了摆手，离开了油老板的公司。

    想想自己光打车就花了二十，她有些生气。

    文晓静站在公交车站下，研究了一会儿站牌，又看了看马路上扭动着笨重的屁股扬着飞尘奔驰的大公交。最后，她还是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去往第二家公司。

    第二家公司说是一家贸易公司。对方提供的地址是玫瑰家园三号楼101。文晓静以为玫瑰家园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园区名，到了以后发现原来是个老旧的住宅小区。老旧程度，和她租住的那个小区不相上下。

    这又超出了文晓静的认知范围。

    她沉默着站在3号楼下，看了会儿旁边一棵大树底下聚众下棋的老大爷们，心情十分复杂。

    她想过转身就走，可想到花出去的打车费，还是咬牙走进了那栋黑漆漆的居民楼。

    不到两分钟，她又从那黑漆漆的居民楼里走了出来。所谓新成立的贸易公司，目前只有老板一人。贼眉鼠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况且公司营业执照都没有，文晓静连画饼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第三家公司倒是有规模，是家保险公司。但让她来面试的人压根儿没让她来公司，而是跟她约在了公司写字楼对面一个快餐店。文晓静坐在快餐店等他，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点。这种地方的垃圾食品和饮料，她从来不碰。

    对方很准时，一分不差出现在快餐店里，这一点倒是值得五星好评。他穿着劣质的深蓝色西装，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风尘仆仆坐到文晓静对面。他自备了一瓶冰红茶，先喝了一口，然后便开始安慰文晓静文凭低不要紧，在保险公司照样可以实现梦想。

    慷慨激昂了半天，他只是想让她过来在他底下无底薪卖保险，并且还希望她先交五百块培训费，号称到时候会有专业认识进行专业培训，保准她后面飞升。

    文晓静全程没说话，最后只是默默起身离开了快餐店。

    她心情很差。她不明白自己明明那么高的技能配置，为什么找个满意的工作这么难。

    一直到回家，她情绪都低落。她不太懂这种情绪叫什么，明明不是生气，却又不太开心。这种感觉很是陌生。她不是很喜欢。

    后面也零星接到了几个电话，没一个有营养价值，她直接拒绝了。接了几个电话，被提示没了话费，只好花五十块钱买了张充值卡把手机冲上。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手机接电话也要扣钱。

    钱是如此不经花！

    所以，当她那个丑不拉几的板砖手机灰绿色显示屏上蹦出来“娄总”二字时，惊讶之余，她纠结了几秒究竟值不值得花一毛钱接听这个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