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南怀成打过来的，南琛初接的时候语气很不好，电话那头倒是很平静，声音压得很低，应该是在医院走廊。

    南怀成只是沉稳威严地说：“你奶奶已经脱离危险了。”，其他的也没多说，尽管声音很克制，凭南琛多年的经验，自己老爹正在气头上。

    奶奶身体这两年还算不错了，前两年才是家里医院来来回回折腾，要不然那个书店也不可能转手给舒玉。

    想到这里南琛不免一叹，不知道是些什么事儿，让奶奶病发了。想着他扭头去看副驾上的舒玉，她安静地直视前方，打上车起没说过一句话。

    “不用担心，奶奶已经脱离危险了。”

    舒玉听了勉强一笑，扭过头去又继续默不作声。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心中有一种骤然而起的压抑感让她发不出声，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手脚冰冷，心里有些发慌。

    这种感觉平生只有过两次，一次是爸爸摔下楼打120的时候，一次是爸爸离世，每次一有这种感觉就好像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是怕了，怕极了，此刻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奶奶身体无虞。

    到的时候奶奶刚从观察室被推出来，唐瑛看见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跟着一块进了病房。

    南琛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南怀成的身影，皱皱眉，问道：“我爸呢？”

    “去医生办公室了。”唐瑛说着又忽然抬起头来，“对了，阿琛也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省得你爸犯难。”

    话里话外显然有事，南琛没作声，转身出门去找他爸。

    唐瑛目光在触及站在病床旁的舒玉时，稍稍一闪烁，“最近心情好点了吗？跟南琛相处也融洽些了吧？”

    舒玉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婆婆不喜欢自己了，毕竟她们在成为家人之后也就仓促见过一面，其间舒玉也几次提过要去公婆家正式拜访看望，不是南琛找理由拒绝就是南奶奶找理由拒绝。

    就连仅有的一次通话，也是和公公南怀成唠了唠家常，而她婆婆只是客气礼貌地说了一句结束语，态度疏离得很明显。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舒玉再也没有打扰过唐瑛，她想这件事让南琛处理比较好。

    此刻虽然不知此刻唐瑛突如其来的关怀是什么意思，但舒玉还是点了点头，望了一眼病床上面容憔悴的奶奶，“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瑛敛下睫毛，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我当时在外面喝下午茶。”

    而唯一在场的南怀成此刻正在医院安全通道训斥罪魁祸首。

    “你奶奶是听说了你和云家丫头的热搜气昏的！”

    “你一个有家室的人竟然还放任这种新闻上热搜！”

    “你是无意疏忽还是故意为之？”

    南怀成其实一直是个慈父，鲜少生气，像现在这样训儿子也是头一遭，这儿子自小就事事周全，基本就没有让他操心的时候。

    见儿子迟迟不辩答，本来放心的心陡然悬起来了，南怀成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你跟舒玉相处不下去了？”

    听了这话，“我跟舒玉很好。”南琛意识到不解释不行了，“当时……是为了压舒玉那事才没撤。”

    其实真实原因是南琛的小心眼作祟，谁让舒玉亲自送云书去至唯集团楼下追南大少的。

    因为这事他憋屈得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当然，这些肯定是不能跟亲爹说。

    “那，等你奶奶醒了，你好好跟你奶奶说清楚。”

    南怀成是信儿子的，再说这事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掺和多了不好。

    南琛出去买了饭回来，在走廊外的唐瑛和南怀成也跟了进了病房，舒玉却还捧着杯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南琛低叹一口气，轻轻地揽住她，“奶奶没事儿了，医生说现在是昏睡，放松点儿，嗯。”

    唐瑛上前，轻搭舒玉的肩膀，“要不，你俩回去吧，我和你爸留这就行。”

    闻言，南琛低头，看见小妻子泛着明光的眼睛。

    “不，我们在这等奶奶醒。”

    南琛抿紧了唇，看向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里此刻似乎蕴满了恳求，周遭还有明晃晃的水光，他不忍拒绝，低低嗯了一声，同意她的观点。

    “爸，妈，还是你们回去吧，奶奶醒了我通知你们。”

    送父母折返，盯着老妈塞自己手里的几颗大白兔，南琛嘴角微勾起一个弧度，唐女士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这种糖。

    回到病房，他并没有坐下，而是拿起手中的一个糖，放入掌心，微微弯腰，递到舒玉的面前。

    “本来想做顿饭安慰你的，可眼下只能给这个了。”

    舒玉默默地抬起头看他，又低下头去看他手中的糖块，那么小的糖块儿，放在他的掌心里看上去有些可笑，可是刚才看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带着刚刚好的温柔，她愣了一愣，从他掌心拿起，褪去糖衣，捏住糖身，慢慢地放进嘴里，顿时一股恰好的奶油香席卷了她的味蕾。

    浑身的紧张感顿时退去，肩膀也随之垮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那颗甜糖的缘故。

    “今天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她突然开口。

    “嗯？”他微微蹙眉，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舒玉不由得叹气，声音闷闷地说道：“都跟思乔说了，别告诉你，我自己可以应付。”

    想象她当时的处境，他有些不忍又自责，陆叙言说的对，真应该来看一下，相信她和心疼她完全是两种不相干的情绪，微动了下嘴唇，还是伸出手，轻轻抱了她一下。

    “那时候我爸宣告去世，我一个人，也不懂，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幸好，幸好奶奶帮了我。”

    奶奶帮着她迅速地处理了她父亲的后事的，事无巨细，直至出火化出殡。其实那天是南琛送奶奶去的，只要她稍稍留一下心，就能够看见他黑色的劳斯莱斯，一直停在不远处。他坐在车里，最终看到的是她一脸淡然地拿着父亲骨灰盒的样子。

    其实有些事情她一直都不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民政局，而是在豫州一中的校门口。为了劝奶奶关店他来来回回去书店蹲了好多次，唯一印象深刻的却是那一次。

    本来他早就该走了，可那场雨让他被迫替奶奶看了会店。她自雨幕里缓缓而来，天蓝色的校服裙摆在伞底下摇曳生姿，一截细瓷般的小腿出现在他视线里，玲珑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看得出来她很爱惜这双鞋，步子小心，不想让一颗泥点子落在上面，但那鞋已经毛边了，应该穿很久了。

    当时的南琛是个目光凛冽的寸头小帅哥，就在斜前方的棠椅上大大咧咧地坐着，一双长腿随意敞着。

    年少的舒玉合上伞，路过他时，扭头只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似地问了一句：“请问，高一的物理教材在哪？”

    “啊？”他怎么会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南琛没听清楚，眯着眼疑惑地看向她。

    她身后一片刺目的灯光，皮肤紧贴骨骼，苍白而透明，仿佛随时都会破裂开来，下巴尖尖，像一个随时戳破面皮的锥子。

    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她带着肉眼可查的紧张害怕，极快地转过了身，自言自语地出了书店。出了店门才撑开伞，长发发尾自然卷曲，没有他以往见过的优美弧度却像枯黄的干草。

    她害怕自己，这是南琛对舒玉的第一印象。再加上她那营养不良的小萝卜头形象，让南琛记了很多年。

    实在是他身边的女生或明艳或张扬或温柔哪一个不是任性肆意？像这种营养不良的，南琛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有段日子，他只要手机上刷到个虐童案，恶毒继父继母什么的，总会想起那张苍白瘦削的脸。

    虽记不清五官，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样子，但每次回家听到奶奶说起她，耳朵总是格外上心。

    他爸爸出殡那天，南琛推了一个会才把奶奶送了过去，他停在路边很久就是想看看，当初那个小萝卜头长大是什么样子，还会不会营养不良？

    她依旧楚楚可怜，不同以往，是美的楚楚可怜。

    再后来，是她坐在书店门口串珠的侧颜被拍。

    网友感叹，她是可遇不可求的神仙姐姐，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娶到她？

    一想到有人对她有了企图，南琛扫了一眼酒桌上醉七晕八的老色痞搂着的小网红，忽然开始担心她会被骗被欺负或者被包养。他太了解这个现实的社会，男人喜欢新鲜感，为了满足征服欲，会编织一个逃无可逃的网。

    为了她不被迫害，他动手下架封杀了她那个视频，一小时之内全部消失。

    后来奶奶开始频繁在他面前提起她，说了她一箩筐好话，每次结尾都要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结婚？”

    直到奶奶挑明想让自己娶舒玉时，南琛是直白拒绝的，他清楚自己并不喜欢那个女生，对她更多是好奇和怜悯。

    后来奶奶传达了她同意闪婚的结果和原因，彼此被业界内投心狠手辣第一名的他没来由生出了一丝恻隐，所以打算去见她一面。

    ‘心狠手辣’终究比不上‘老谋深算。’

    奶奶把第一次见面安排在民政局，‘司马昭之心’太明显了。让他连拒绝都于心不忍，毕竟在民政局被拒绝会牵扯她的名誉。

    进入那个拥挤喧闹，见证人生聚散的地方扫了一眼，他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就能记起面前这个姑娘，轻易地，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诧异过后一切仿佛就变得顺理成章，他们结婚了。

    察觉到情绪低落之后南琛稍稍松开了怀中的人，“先去睡觉，有什么事儿等明天醒来了再说。”

    舒玉又闷了一会儿，抬起头低声说了句好，就向陪护床走去。这地方她太熟悉了，老爸走了之后，很久没有踏进医院了，这陪护床也有三年没睡了。

    “我躺这，你去睡沙发。”

    南琛双手箍住她的腰，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乖，听话。”

    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额头上那个凉凉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