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始终记得绍兴二十一年发生的那件事。
或许人们还沉浸在岳飞遇害抑或金兵入侵之事云云。
但她是一条修炼了五百年的蛇。
或许更准确的说，非人非蛇。
“青娘子？”雷峰塔下对一位沙弥喊道。
小青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变得容易感慨万千了。或许是那夜姐姐的话，或许是水漫金山，又或许是亲眼看到了许仙背叛了他们出家。
她开始越来越像个人。
姐姐因为水漫金山被囚禁，而自己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还换了身份，只为在雷峰塔下守候着姐姐。她有时夜里惊醒，会回忆起自己和姐姐过去的点点滴滴。
还有许仙，她也日日梦魇，想到许仙。
许仙他不配。
她自认原谅过许仙很多次。但后来她也以为姐姐所觅乃良人，最后却出卖她们，出家出离红尘。
姐姐曾对她说：“他只是个穷书生，胆子很小，最怕刀啊剑啊的。不过他心眼好，很善良，很会替别人着想，说起话来，满口爱心。”那时新婚，小青虽不忿他夺去了姐姐，却也希望他是良人，真心对姐姐好。
可是结果呢？
“明日雷峰塔下会举行剃度仪式，会有一批新的法师前来，金山寺对法海宗师会亲自前来。”
“法海吗？”青蛇问道，“明日我有事，不便前来，你......代我向住持传个话吧。”
她还是不得解脱。
这沙弥也觉得奇怪。这小娘子初见时好生面善，但相处久了却发现，她对所有人都是冷冷的，不愿和他人讲话，也只有自己偶尔能说上两句。所以一旦有一些安排，或者有事通知，住持都让他去做。
她带发修行，但整日却也是在雷峰塔前做些法事。她终日一席绿衣，身上却仿佛总是有着栀子花的味道萦绕。
“这个故事，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过。”我正着手记录着。对面坐着的女士不愿透露姓名，只见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长着二十七八的容貌，却似乎有着超出她年岁的成熟。
我观察到她身上的装饰很朴素，似是栀子，又或者是忍冬，但对于我这个不懂花的人来说有些困难了。
“那我们便倒回去一点，从大家熟悉的开始吧。”她又点起一支烟，此时茶烟缭绕，我似乎看到千年前大宋的景象。
青城山下，有青白二蛇盘曲缠绕着。
一日夜中，大雨倾盆。天雷巨响，趁着此时，白蛇先修成女体。
“姐姐，这是什么花的味道。”青蛇问到，忙也变幻成人体。
“小青，这是栀子花，用来掩盖我们身上的腥气馋液的。”
“我也要！”青蛇也用栀子花香掩盖住自己身上的气味。
“你这个性，哪里像是个是爱用栀子花的！”白蛇嗔怪道。
“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化人形啊？做蛇不是挺好的吗？！”青蛇不情愿道，倚在白蛇身上。
白蛇安抚青蛇：“小青，你不觉得做了这么久的蛇很闷吗？”她顺势披上一件白色的长裙。
“是很闷。但是做人就会不闷了吗？”青蛇露出些许兴趣，她总是觉得姐姐所做的永远是对的。照着姐姐的样子，她也披上一件长裙，不过换了个青色。
“做人呐，可以体验炊烟袅袅，百姓人家，人间有的是坊间街景供我们游玩。”白蛇说到，眼中满是对成人的向往。
“我总会跟着姐姐的。” 青蛇笑嘻嘻的去追姐姐，却没来得及和姐姐说。
其实，自己选择修炼，选择修炼成人还有一个原因：
她总是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和尚对她颂经的样子。
自青城山走至临安城内，市坊愈加热闹，百姓富足，坊间街景，歌楼酒馆，每每闹到四五更方才静。
大宋的战事不平，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但面对繁华的表象，貌似可以冲淡内里的腐败。
“姐姐，人间真的很好玩呢!”青蛇在临安的勾栏瓦舍中流连。
青蛇拿起夜市摊上的珍珠钗环，对着姐姐比量着。
白蛇却兴致略无，心不在焉。
她临水自照，湖上游船不绝。当听到西湖畔有人吟起:
“来是空言去绝迹，月斜楼上五更钟。”
白蛇顺着声音看去，见一身着靛蓝色子衿的男子，他气度不凡，温文尔雅。他头戴黑色儒巾，身着色袍子斓衫。
在许多人的教室中，他独自坐在讲台。周围的学生些许心不在焉，而他却能镇定自若地讲习着。
白蛇看的出神，那读书人看到白蛇的目光看着自己，便有礼地向其作了一揖。
“姐姐，你在看什么啊?”青蛇看到出神的姐姐，不解地问道。
“没，没什么。”白蛇答道。
临安城里的灯火通明，阑珊夜，青白二蛇度过她们在人间第一日光景。
翌日的临安城，金山寺内。此时的法海轮回多次，体味人世疾苦。因为经历人间轮回，他早已不记得当年金山寺下的前世今生。
如今的法海，年龄约莫二十六七，却是金山寺内最年轻的主持，多年来香火不绝。
今日早课讲经，他却发觉今日有所反常。
他明显观出，此处今日妖气比往日重。他法眼一观，发现有青白二蛇妖在金山寺下驻足。
檀香萦绕，法海拨弄着他手中的梵呗念珠，并未发现这二蛇的恶意。
此时的青白二蛇正如普通百姓般在天王殿内驻足，同周遭来参拜的百姓交谈。
在门前的沙弥带领下，青蛇和白蛇在大雄宝殿听住持讲经，青蛇看到佛光普照的释伽牟尼之下的法海。他身上的僧袍干净而整洁，法相庄严，神情褪去青涩，庄严中带着一丝不可侵扰的威严。
这分明是当年那个小沙弥的模样。
“小青，不得无礼。”白蛇挡住欲起身的青蛇，“你看出他就是当年诵经的那个了?”
青蛇点头默许，姐姐的道行远比她深，原来是一早就看出自己心中所念。
“小青，我们是妖，纵使法力可以藏住我们的气味，但还是离他们远些的好。”
语毕，白蛇点到为止，而青蛇却不懂此举何为，学着姐姐的样子，低头，合十，磕头……又不断重复，却又愈发觉得无趣，便偷偷一人离开大雄宝殿。
青蛇在金山寺游荡，只觉有趣。良久，却走到不知是谁的禅室中。
禅室门前种了两株忍冬，但青蛇不知此为何物，只觉花开灿烂。
一时好奇，不管是否冒犯，她便大胆闯入不知是谁的禅室中。
房间里檀香萦绕，素寂而沁人心脾。房内十分整洁干净，除了日常生活所需，大概不过多了些佛家常用的用具。忽然青蛇背后传来声音
“女施主，上香请到正殿。”法海的声音打破禅室的安静。
原来，当青蛇在金寺游荡的时候，法海早已结束讲经，回到自己的禅室，却不想有人擅自闯入。
青蛇仔细端详着这个和尚，他穿着棕色的僧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时声音不快，也没有什么波动，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看出这就是刚才讲经的和尚
——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和尚。
“我不是来上香的，我是来找你的!”小青学着人说话的样子，对着法海说。
其实也是在调戏法海。
不多时，无语。法海只不断地拨弄着他手中的手串。他当然看出，这就是青城山下的两只蛇之一，却没想到这青蛇竟开口便是如此。
"施主，你应该找个如意郎君。”法海停下正在拨弄手串的动作答道。
青蛇仍欲走近端详，此时白蛇却现:“小青 !”当她发现小青已经离去，便害怕她会闯祸，却不想竟直接进入了住持的禅室。
白蛇连忙赔罪，希望法海原谅。
“无妨。”法海答道。
当青白二蛇离去，法海无从知晓，内心为何有些许的不平静。
他似乎见过这二蛇妖，他似乎与这二蛇仍有一段缘起。
他凝下心神，准备入定，却想起，
这二蛇是意欲修炼成人，
若是修炼成人......
那她们势必有一段情劫将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