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00

    西山墓园。

    雨幕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像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墨水。

    哔哔啵啵打击在黑色的伞面上,也淋湿了那张不真切的相片。

    闵玧其苍白指骨无意识的攥紧,好像这样伞柄才只是颤动,而不至于麻木跌落。

    “你走。你这个……”

    黑裙的中年女子不复她往日的优雅,教养和悲痛让她在最后几个字捂着嘴泣不成声。

    但是闵玧其听懂了。

    是“杀人凶手”。

    无声的凌迟一刀一刀刻在他骨头上。

    他无从申辩,不配叫冤,也没有资格得到原谅。

    因为他没有机会了。

    闵玧其终究松了伞,垂下头,任由雨水冲刷成一块沉默的石碑。

    那个在一年前还是他未来岳父的男人隐忍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迈步到他面前。

    迟父缓缓脱下白色手套,给了闵玧其一记耳光。

    “从此我们迟家,不欠你们了。滚。否则,我迟某不介意得罪整个警厅。”

    闵玧其,龙江警厅未来最前途无量的继承人。

    从家世、能力、人品、相貌都无从挑剔的完美女婿候选人,因为一次卧底任务,制造车祸死亡。

    未婚妻迟惜砚悲伤过度,留下遗书,坠海失踪。

    01

    【三个月后】

    松城地偏,靠海多山,走势狭窄,仿佛与现代繁华慢了十几年。

    滞后的发展让这里只剩一些年迈的老人,和少数留守儿童。

    夜幕低垂,泥土里散着白天的热,闻得见院子角落里按时开放的紫茉莉花的浓郁香气。

    他们这里乡音叫它作“煮饭花”。

    该煮饭了。

    但是家里的炊烟迟迟。

    你走进院子前就察觉了这份奇怪,看着门背后堂屋那盏昏黄的电灯,耳边却听不到熟悉的电台声。

    奶奶眼睛不好,喜欢收听电台节目,总是开着收音机等你和孙子田柾国回家吃饭。

    她家的灯真该换了。

    你每次吃饭都要进嘴里了才知道挑的是肉还是菜。

    但就是这么一个家徒四壁但干净整洁的乡下院落,让你觉得很平安。

    哪怕这份平安,从来不属于你。

    墙壁上发出一阵闷闷的撞击。

    木质旧椅子不肯重负的嘎吱作响。

    你推门而入,看到田柾国被缚得牢牢,焦灼挣扎间麻绳勒近皮肉,看向你时瞪大了本就圆滚滚的眼睛拼命示警。

    “大小姐。”

    把堂屋几个角占得满满的男人们整齐划一的低头行礼。

    田柾国的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突兀的顿住。

    你不紧不慢的审视了一圈,盯着他们的脚。

    “怎么不脱鞋。没人教过你们吗?”

    小国那么爱干净,非要擦到后半夜不肯睡了。

    空气半凝固,但没人动。

    “大小姐,您该回去了。这里我们会收拾。”

    “怎么收拾?”

    你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拨弄手腕上的发圈,慢慢拢起长发,露出颀长白皙的颈项,抬眸间是松尖雪落般的寒凉。

    你们心照不宣的交锋。

    “大小姐,我们也只是跟您一样,听上头指示办事。老的本就活不长了,这个小的您该替他考虑考虑。”

    对方没有半分松动,以退为进的威胁。

    “你敢。”

    你语气平静,一字一句,说出的话是田柾国从未想过的狠厉。

    “他掉一根头发,你就掉一根手指。”

    田柾国怔愣的看向你。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你似的。

    你走到他面前,不得不回避他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

    田柾国眼前的光芒被你的手掌遮挡住,葱茏的睫毛在你的手心颤抖。

    “小国,不要看我。我最怕你看我。”

    你慢慢的说着,感觉到他顺从的闭上了眼。

    你贴在他耳边,是这三个月来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你会没事的。你醒来,奶奶会安然无恙的在家里等你。”

    只是没有我。

    而一开始,本就没有我。

    03

    锒铛的铁笼被厚厚的高密度玻璃围住,浑浊的液体从上方不断倾泻。

    你被机关锁拷住,黑色的长发水草一般狼狈披散,你必须努力睁开眼睛。

    水位上涨,你沉着的解开一道又一道密码机关。

    铁笼外面的男人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的隔着电子屏幕看你的各项体征。

    “大小姐,您不要怪我,这都是规矩。您比我更懂。”

    你冷笑了笑,眼底是不屑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既是对于长达三个月失联的惩罚,也是试炼。

    试炼你当了那么久的迟家千金,如今归位在即,究竟还有没有用处。

    你那些经年累月受过高强度训练的技能是否退步。

    你是否知道自己是谁。

    水漫过头顶,你开始闭气,这当然是最基本的功底。

    那些黑暗记忆如漩涡包裹你。

    你曾是无极道历年最优秀的学员,唯有一人与你比肩。

    这些人,他们是怎么敢的?

    他们以为你只是少爷的小鸟,是养尊处优的玫瑰,却不知道你的刺生荆棘,扎进肉里,见血封喉。

    的确,没人比你更懂……

    更懂残酷,也更懂求生。

    04

    “你在梦里总是念起一个名字。”

    在松城的菜地里,你跟在奶奶身后学她摘茄子豆角,听她教你区分黄瓜的花和丝瓜的花。

    这有什么用呢?

    你时不时会想。

    反正你都是买来吃。

    奶奶絮絮叨叨,也不管你的沉默,自言自语回忆:“明奇?有点像这个。”

    你看着七旬老妪突然八卦兮兮的覷着你,“是个男人的名字吧?”

    你摇摇头,“不知道。”

    奶奶砸了咂唇,干枯如树枝的手指拂开你额角沾了汗水的发丝。

    “叫你别吃酱油偏不听,瞧瞧这个伤口留印子了吧?”

    老人家佝偻着腰,唉声叹气,数落起你和田柾国的种种不听话。

    你是一个被她在海边救起的陌生人。

    却和她的孙子一样享有她的唠叨。

    每周五下午是读住校的田柾国回家的日子。晚饭当然就多了一个煎蛋。

    两颗煎蛋。

    平时一颗是你的。

    “你的这个为什么圆这么多?”

    你吃着碗里的觊觎田柾国的。脑袋圆圆就够了喂!

    他捧着碗别开身子不让你的筷子够得着。

    真是个傻瓜。

    怕你抢不知道先咬一口啊?

    别的都可以。吃的不行。

    这是田柾国经常对你说的口头禅。

    嘁。

    说的好像他还有别的可以被你抢走一样。

    你眉眼一动。

    “那奶奶是我的了。”

    你贴在奶奶干瘦的后背上。

    奶奶在廊下呵呵的绣鞋垫,嘟囔你碍着她穿针了。

    都不知道这是第几双鞋底了。

    田柾国整日蹦高爬低跑来跑去,费鞋。

    你时时费解,高中生都这么好动吗?

    夏日蝉鸣如雨,让午后变得呱噪而漫长,枇杷树的影子占满庭院。

    你懒洋洋躺在门廊上。

    田柾国一只手给你摇蒲扇,另一只手握着笔写作业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个……”

    “ADBDC CBDBA。”

    你枕着胳膊开口乱答。

    田柾国用胳膊又把练习册往桌子边挪了挪。

    他别的还能写写,英语是纯属白瞎。

    你盘腿坐起来,扫着题目,“哪里不会?”

    “都不会。”

    你扯了练习册就要打人,他抬起胳膊挡得熟练,最后练习册不轻不重落在他后背。

    “这个句型是这样的…你要看后面时间…动词…”

    “怎么了?没听懂?”

    你看着田柾国的表情。

    少年摇摇头。

    汗珠从发丝掉落,融入散发着淡淡皂香味的宽松白T上。

    “你这么热啊?”

    你剥削太久劳动力,发善心的夺过他手里的蒲扇给他猛力回馈的几下。

    田柾国抿了抿唇,似乎在整理语言,最后放弃整理不说了。

    你凑过去,这样就可以同时一次性扇两个人。

    他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

    “别靠那么近。热。”

    05

    热…

    汗水濡湿了枕头,你纠结着眉宇,嘴唇干涸,最终才发出实际的声音来。

    “热……”

    有清凉的水声潺潺,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一方凉凉的丝帕擦拭过你的脸颊,脖子,最后落在你额角的那道疤痕上。

    你努力想凝聚散乱的意识,又无能为力。

    所以到最后你都不知道,那个夜晚是谁来过你身边,是谁平分夜色与你温柔。

    你醒来在昏迷后第三天。

    这是药效过了的表现。(关键信息)

    作为执行高级任务的专员来说,身体和精神的考验都是必须的。

    你挺过去了。

    剥皮重生。

    那些经历过的一切犹如梦境不可追,而你唯有现实难以捉摸。

    窗户玻璃上蒙了雾气,薄薄的一层将外面的轮廓朦胧模糊。

    你无意识的用指尖融化水滴,胡乱勾勒。

    你看着那些不成形的笔划,迟来的赌气般用衣袖整块的擦掉。

    你的睡衣质地娇贵,被你拿来当抹布后换了下来扔在宽大的床垫上。

    不论是迟家还是这里,你都享有极优渥的物质条件。

    但你有一刻恍惚,会想起那遥远的村落里,地板的硬度和被阳光晒过的被褥散发出淡淡皂角香。

    田柾国身上也有这个味道。

    阳光的味道。和皂角的香。

    你知道,这些都会慢慢模糊,直到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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