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沈昭南随手抄起了一瓶威士忌，在桌角狠狠一砸，正准备抬手，向这个没眼力见的男人发力。

    伊明下意识惊叫出声，声音似利刃划开了酒吧里暧昧的迷雾。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男人的眼神让她不由地战栗，太阳穴像针扎般骤疼。

    她一把推开面前的人肉屏障，冲上前，搂住了沈昭南踉跄的身躯，左手死死的抓着男人的小臂。

    “放手！”

    沈昭南像是听不见她的声音，眼神阴狠地盯着对面略显慌张的男人。态度傲慢又嘲讽。

    “沈昭南！放手！……听见没有？！”

    她左手的力度丝毫未减，用力震动男人的小臂，渐渐下移，覆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同一时间，环住他腰身的右手轻柔地抚动着，像是在安慰一只突然炸了毛的小狗。

    “伊明？”

    沈昭南终于回过神，低眉望向正紧紧箍住自己的女人。周身都是熟悉的温柔缱绻，像是在做梦。

    他眼神迷离，嘴角不住地向上弯。不知是欣喜还是得意。

    “放手，听到没有！”伊明仍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可是他……”再抬头，刚刚那人已经被经理拉着钻进了后勤门。两个侍应小跑着从里间钻出来，认真清理起了这里短暂的混乱和一地狼藉。

    周围的男女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寂寞的夜晚和酒精相互摩挲，总能擦出一些小火星。他们只回头轻瞥了眼，又各自经营起了各自的浪漫。

    伊明仍警惕地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感到怀中男人的肌肉正逐渐放松。她轻扣住沈昭南的虎口，试探着伸入两指，尝试掰开他握着酒瓶的手掌。

    “哐当——”

    酒瓶落地。

    伊明的心也跟着一起稳稳着陆。

    “怎么喝这么多？”她将男人扶回刚刚靠墙的座位，自己也挨着他坐下，点了杯无酒精的鸡尾酒。

    沈昭南单手支着脑袋，静静的看着她，眼神里好像带着细弱的电流。

    “叫我过来，又没话跟我说？”

    他直勾勾地看着尽在咫尺的女人，仿佛仍然不敢相信这突然降临的神迹。眼前美梦易碎，不忍出声打断。

    “那我走了？”伊明作势要离开，又一次被他拉住了手腕。

    “还以为你不会管我了。”沈昭南低柔的声音响起，勾着一抹自嘲。字句间有少见的迟钝。

    “我是不想管！”

    “但你还是来了。”他眼神定定的，看似深情，又似放空。

    伊明眯起眼，在阴暗又朦胧的灯光下，认真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想从他眼尾不经意流露的情绪里，辨认出他的真实目的。

    “沈昭南，我没空跟你玩这种试探游戏！……”伊明刚想发作，却被男人沙哑的道歉声打断。

    “对不起。”

    女人嘴角一提，面上似是嘲弄，没有回应。

    沈昭南摇摇晃晃地探身向前，一副审视的姿态，懒洋洋地歪头，打量起了面前的人。

    伊明感觉自己正被浓重的酒味缠绕，越缠越紧。

    “不是说……忏悔了就能上天堂。怎么……就我的天使这么冷漠，不听我的祷告。”他勾了下唇，似玩味，又像是在认真分辨着什么。

    “拜托，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还在想这些……沈先生”，伊明闻言蹙眉，正了正神色，语气严肃了起来。

    她盯着面前半醉半醒的男人，轻叹了口气：“能不能别再说这些。”

    可沈昭南没有这么轻易放过她。他的话像是手边鸡尾酒杯里的搅拌棒，一下，一下，带起了漩涡，扰乱了平静。

    “如果你当初没有救我，如果从来都没有遇见过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你还是……那个……天才科学家……一身白，干净，天真……聪明……”他敛了笑容，垂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里的情绪，自顾自地低喃着，带着醉意。

    阴影里，伊明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过去的我是什么样。”伊明笃定地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面前阴影里，一声声的道歉，东倒西歪的，一下轻一下重的，敲打着女人自以为坚强的伪装。

    也许吧。如果没有遇见过他，伊明不会走上现在这条道路。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语气淡淡地说：“沈昭南……不关你的事。我现在的处境，我做的事，原因，过程，结果，通通不关你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知道，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但是，他也不行……他没资格！”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还是很了解他？”

    “他跟我一样……他不配。”男人嗓音低柔，语气却笃定。

    “你又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找个更好的人……可以吗？”低哑的嗓音响起。沈昭南目光灼灼，双眸里燃烧着眷恋和期盼。

    伊明沉默了一会儿，任由火烧到了自己的心上。

    她垂眼，轻笑一声：“怎么样算是更好的？”

    “懂得珍惜你的……”

    ……

    “好，我试试吧。”

    两人对坐，谁都没有再说话。

    好像所有的文字已经用尽，再拼凑不出多一句。

    空气中的浮尘缓缓降落，纷纷扰扰地落在两人的肩头、眉毛，积起了薄薄一层灰色。

    尘埃落定，就这样吧。

    “走了，你好好的……会照顾自己吧？”伊明起身，柔声问道。

    “嗯。”

    女人的背影渐渐模糊，隐入了五彩的人群中。

    沈昭南眷恋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良久。

    他垂下双肩，微微仰头，轻碰上背后的墙壁，让自己肆意沉溺在无边的落寞和无奈之中。

    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

    “一时间，竟不知是这花花世界从我身边偷走了你，还是你偷走了我的全部色彩。”

    ***

    已是凌晨三点，城市入睡。高楼里的灯光熄灭，喧嚣渐息，只剩路灯昏黄，静静失眠。

    京城另一边的仁和医院，一张病床边正闪着刺眼的红灯，仪器警报声此起彼伏。

    五六个值班医生和护士正在里面奋力抢救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

    病房门外，一身形单薄的女人一手咬着食指，一手紧紧的搂着一个刚刚及腰的男孩。

    “妈妈，爸…爸怎…么了？”小男孩扭动着从女人的手臂里挣脱出来，泪眼朦胧地仰起头，鼻头残留着不知泪水还是鼻水，止不住地抽噎着。

    “嘘……我不知道，不知道。别吵。”

    女人木木地回答，声线战栗，呼吸粗重，目光死死地透过玻璃窗口盯着里面的男人的情况。事实上，除了医护人员们忙碌的背影，她什么也看不到。

    十几分钟后，病房门被打开。

    “放心，这次算是有惊无险，挺过来了。”一中年男医生从里面出来，摘下了口罩，关切的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还好还好，谢天谢地！”她长吁了一口气，双手十指交握抵在唇边，念念有词。

    “不过，有些事，我们还是要跟家属商量一下。你现在还好吗？我们去办公室谈。”

    见女人头发枯黄，眼底乌黑的憔悴模样，声音颤抖惊惶未定，医生不由地心生怜悯，顿了顿，又开口道：“晚点也行，你先缓缓吧。”

    “不……不用。就现在吧。”

    “好。”

    办公室里，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打医药资料，稍作确认后转了180度递给对面的女人：“这是新型靶向药，刚结束第三阶段的临床，是针对你丈夫病症最先进的药品。”

    “嗯。”

    “既然是新药，就肯定有风险，这个我们肯定要提早跟你们家属说清楚。还有……就是价钱，很贵。”

    医生指着资料跟女人讲解着最新技术的运用，药品的疗效以及潜在的风险。什么靶点蛋白，细胞毒性，阻断生化反应……她一个都听不懂。

    女人抬头，目光无措地望向对面的医生：“这个……您的建议是？”

    “你丈夫现在这个情况你也清楚，基本上就是拖时间。你评估一下，如果觉得经济上能够承担得起，我的建议是，不妨一试。”

    女人有些紧张，来回翻阅着手里的资料。但纸上的内容太过专业，她实在是无从理解，终是犹豫着开口：“我也不懂啊，就听医生的吧。他要有命活，多少钱我们都得救。”

    医生长长叹了口气，起身绕过办公桌，将手搭在女人肩膀上微微用力，嘱咐道：“不用这么着急决定，你再回去想想，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然后蹲下身，揉了揉一旁的小男孩发顶，随手抽了两张纸巾擦掉了他脸上的水渍，笑着说：“你爸爸暂时没事了，放心吧……饿了吗？叔叔带你去吃饭。”

    “走吧。”

    三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朝医院门口的小餐馆走去……

    将近凌晨三点，黑暗的实验室里，仪器“嘟嘟嘟—”闪着规律的红灯。桌上的笼子里，几只眨巴着红眼的大鼠正悠闲地打着转。

    突然，“吱—吱—吱吱吱——！”一直大鼠尖叫着腾起，全身的毛连同尾巴一并炸立，爪子兹兹拉拉地一顿瞎刨，将自己往四面八方撞去。

    然后， “噗”地一声摔在笼子的一角，死透了。